仲夏夜之梦3（赫琬平行世界番外）（一更）

    当俞琬带着些许倦意，迷迷瞪瞪地走进餐厅时，眼前的情景像一盆冰水浇下来，惊得她瞬间清醒了。
    老克莱恩将军还没下来，可昨天那个凶巴巴的讨厌鬼竟赫然在座。
    晨曦中，克莱恩端坐在那儿，一身熨帖的常服，金发全梳到后面去，露出饱满的额头和凌厉的眉骨来，阳光落在他金色的睫毛上，像是给锋利的刀刃镀了一层柔光，却化不开周身那股冷冽气。
    俞琬的心跳漏了一拍，下意识就想转身逃走。末了，还是硬着头皮，像只小猫般放轻脚步，悄无声息挪到离他远一点的座位坐下，尽量把自己缩一缩，恨不得能消失在空气里。
    餐厅里安静得过分。
    她按耐不住偷偷抬眼，发现那金发男人正举着一份《人民观察家报》，报纸挡住了他的脸，只露出一双手，修长，骨节分明，可她总觉得，这双手要是收紧，恐怕能轻易拧断人的脖子。
    他应该…没看到自己吧？可这样不打招呼，太不礼貌了，毕竟她是借住的客人，总不能装作没看见主人家的儿子。
    女孩紧紧小手，鼓起勇气，用最轻最软的嗓音开口。
    “日安，克莱恩先生。”
    这么说来，她还不知道他的名字，但老将军姓冯克莱恩，这样称呼，总归不会错。
    空气凝固了一秒。报纸纹丝不动，后面传来低沉的纠正，“我叫赫尔曼。”
    “赫…赫尔曼？”
    咦，怎么和她的小熊名字那么像？
    没等她再想下去，报纸就被缓缓放下，露出那双冰封般的湖蓝色眼眸。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像是在确认她记住了这个纠正，随后又落回报纸上。
    有报纸挡着，他也没为难她，这样是最好的。
    她悄悄松口气。
    仆人端上标准的德式早餐：黑麦面包、银质蛋杯里卧着圆润的水煮蛋，还有一小碟红醋栗果酱。她低头吃着，连咀嚼都放轻了力度，那双眼睛都快把自己面前的餐盘盯出个洞来了。
    餐厅里只剩下刀叉碰撞的声响，和报纸翻动的沙沙声。
    然而，在又一次翻动报纸的间隙，克莱恩的目光却像是又有了自己想法，越过报纸边缘，再次落到那颗低垂着的小脑袋上。
    晨光透过蕾丝窗帘，在她鸦羽般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
    他看着她小口咀嚼时，腮帮子鼓起一个柔软的弧度，吃到沾着果酱的面包角时，黑琉璃似的眼睛会满足地微微眯起来，像只被阳光晒得通体舒服的小猫咪。
    啧，幼稚。
    他在心里嗤笑。这种过于生活化的场景本不该出现在他的世界里——他的早餐通常在五分钟内解决，配着晨间简报和咖啡一起咽下。
    可今天，视线却像是被磁石牵引住一般，让他破天荒地没在十分钟内解决早餐，甚至忘记了去拿咖啡杯。
    啧，他们东方女人吃东西都这么轻声细气？格外偏好甜食，那碟果酱被她刮得干干净净，但观察样本不足，可能存在偏差，需进一步。
    男人下意识在脑海里记录着，随即猛然皱眉——
    我为什么要分析这个？
    这只不过是一种对待任何闯入他领地的新事物时，惯有的军事观察习惯，就像他会分析演习战场地形、敌军动向一样。
    没有任何其他意味，他在心里冷硬地重申一遍。
    他当然也不会承认自己坐在这是在等什么，不过是今天报纸头版刊登了元首讲话，比平日更重要一些。
    而餐桌另一端，俞琬低着头，银匙轻轻敲开蛋壳。银匙凉冰冰的，她却紧张得手心微微冒汗。
    这个凶巴巴的人明明早就吃完了，餐盘干净得像没人用过似的，怎么还一直坐在这里？
    她壮着胆子，假装整理餐巾，抬起眼帘，想要再飞快瞄一眼，却正正撞上报纸上方，那双湖蓝的眼睛，像阳光下的阿尔卑斯冰川似的。
    四目相对。
    时间仿佛被延长了，尘埃在光线中浮动，她甚至能看清他瞳孔边缘那一圈极浅的灰蓝色。
    女孩像只被猎手锁定的幼兔，瞬间僵住，银匙叮的一声磕在蛋杯上。
    她不知道的是，在四目相对的某一刻，克莱恩的心跳，也清晰地漏了的一拍。
    咚。
    那感觉像极了丛林实战训练时，敌军狙击手扣动扳机前发出的那一声金属碰撞。
    但他还是让自己坦然地继续与她对视了足足两秒，然后才若无其事移开视线，又用力抖了一下报纸，纸张发出一声警告性的夸张脆响。像是要掩饰什么似的。
    女孩被那一声惊得小手一颤，他是在生气吗？是嫌自己偷看太没礼貌了？
    而报纸后面，金发男人盯着同一行标题已经看了整整一分钟，“雅利安种族之生物学优势：帝国遗传学研究所最新发现”，每个字都认识，连在一起却什么都没读进去。
    他发现自己在数她咀嚼时腮边若隐若现的小酒窝，左边一个深，右边一个浅。
    这念头刚起，金发男人就猛地皱起眉头，他迅速收敛心神，捏紧报纸，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放回文字上去。
    早餐在微妙的氛围中继续着。
    俞琬小口吃着面前干硬的黑麦面包，舌尖却悄悄怀念着那抹红醋栗的滋味。她的目光像被施了魔法般，一次次飘向餐桌中央去。
    那个罐子就躺在烛台旁边，果酱漂亮得像红宝石，平时吃早餐，她就坐在那旁边的，伸手就能拿到。可今天她刻意避着那人坐，现在的这位子，实在太远了。
    这是在别人家，如果这样直接站起来，走过去，会不会太冒失了？
    德国人爱吃咸的，黄金猪手、酸菜、油亮的香肠，没有酒酿圆子，没有糖渍梅子，也没有桂花蜜，这罐红醋栗果酱，简直是每天在异乡，她舌尖能尝到的唯一甜意了。
    她悄悄咽了下口水，犹豫着，手指在桌下不安地蜷了蜷。
    这一切当然落到了克莱恩眼中。
    从他这个角度看去，她活像只眼巴巴望着小鱼干却又不敢上前的小猫，啧，餐刀都摆成了指向果酱罐的角度，像在用银器施展什么召唤魔法。
    在反应过来的时候，克莱恩的手已然越过桌面，把那罐果酱拿过来。
    黑发女孩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纯粹、毫无防备，裹着一丝天真的感激。
    然而，就在这注视下，克莱恩手却顿住了。他抬眼，对上她亮晶晶的黑眼睛，嘴角勾了勾，心底那点恶劣的心思冒了头。
    他腕骨战术性地一转。
    没有推给她。
    他从容从藤编面包篮里取了片面包，放在备用餐盘，下一刻，在女孩呆愣愣的目光中，金发男人挖了一大勺红艳艳的果酱，涂抹在自己的面包片上。
    动作慢吞吞的，像是故意表演什么似的。
    俞琬眼睁睁看着那勺本可能属于她的甜，落在了他的面包上，小嘴微微张了一下，像被夺走了松果的小松鼠，又悄悄抿了抿。
    黑曜石眼睛里满满当当写着“失望”两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