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6红袍
霍诺特火山地底。空气是硫磺与灼石的刺鼻气味,脚下的地面传来心跳般的低沉脉动,不像是人间,更像是传闻中地狱的模样。
“幽影”此刻正伏在一块被地热烘烤得发烫的黑色巨岩后,浑身紧绷。
他是罗格里斯的亲信,因为名字太过普通,他给自己选择了一个听起来就像是可以成为传奇的称号,而这位未来的传奇正奉命跟随,或者说,监视那位沉默寡言的搭档——此次散塔林会行动的另一位指挥,“黯语者”马尔科姆。
罗格里斯从不完全信任任何人,尤其是这个升迁太快、背景成谜、总是笼罩在阴郁气息中的同僚。
他需要确保马尔科姆不会独吞功劳,或者在关键环节给自己下绊子。
他总是这样做,所以他也很担心别人这样做。
这在散塔林会里是常态,没有人会愚蠢到在乎所谓公平,生存所需要的一切就是把这些小手段玩得干净漂亮,不留把柄。
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得是个体面人。
马尔科姆选择的地点是火山侧翼一条隐蔽的熔岩管入口深处。
这里地脉魔力异常活跃,是干扰乃至一定程度上操控无冬城魔法网络的上佳节点。
幽影看着他带领几个同样沉默、气息晦涩的助手,在洞穴深处布置一个异常复杂的法阵。
水晶、黑曜石、某种暗沉金属线勾勒出的符文,在昏暗的魔法照明下闪烁着不祥的微光。
起初,一切正常,他能看出符文在吞噬着魔力,作用于城内护盾,为地面攻击创造机会。
但随着法阵逐渐成型,空气中凝聚的魔力开始变得狂暴而混乱。
幽影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狂跳。
他冒险更近了一些,借助盗贼的敏锐感知和一点点粗浅的魔法知识,他辨认出几个核心符文的意义——不是分流或阻塞,而是共振、增压、脆化节点……
不对劲。
他没有细想,潜意识就已经给出了强烈的危机感。
就在他试图再靠近半分,辨认一个尤其邪异的中心符文时,脚下的一块松动的火山岩,碰出极其轻微的“喀啦”声。
很轻,很小声,在魔力的嗡鸣中,微弱得几乎可以忽略。
但一直背对着他、仿佛全神贯注于法阵的马尔科姆,身形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盗贼的心脏骤停。
暴露了!
他甚至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马尔科姆已缓缓转过身,兜帽下的阴影中,两点冰冷的、非人的幽光骤然亮起,锁定了他的藏身之处。
没有质问,没有警告,法师枯瘦的手指已然抬起,指尖萦绕着令人骨髓发寒的能量,黯蚀之力扭曲着光线,仿佛要将他连同影子一起吞噬。
死亡的气息扑面而来。
这不是他可以应付的魔法,甚至不是他可以想象的威压。
熔岩的热度蒸腾着,求生的本能啸叫着让他逃离,可他的四肢被彻骨的寒冷压制,无法挪动分毫。
死亡很近了——
“停手!”
突如其来的断喝劈开了洞穴内凝滞的空气!
数道身影如同鬼魅般从洞穴另一侧更为隐蔽的裂隙中闪出。
一名身穿普通旅行者灰袍、面容毫无特色的中年人类男性走在最前,平静抬眼,似乎完全没有感受到可怖的魔力。
他抬手,一道蓝白的闪电瞬间撕裂了空气,直冲符文阵中而来,却没有劈向马尔科姆,而是绞杀着他指尖萦绕的黯蚀之力。
“噼啪——轰!!”
炽白闪电与黑灰死气撞击,爆发出刺耳的嘶鸣和混乱的能量乱流。
法阵上几颗黑曜石应声炸裂,魔力回路顿时一阵紊乱的明灭!
马尔科姆显然没料到会在这里遭遇突袭,而且一出手就干扰了他的施法准备。
他周身骤然爆开一圈灰黑色的负能量波纹,试图逼退来人,同时另一只手快速挥动,数枚散发着腐烂气息的暗影箭矢射向灰袍术士及其同伴。
灰袍术士面不改色,语速极快地吐出一串嘶哑诡异的音节,一道半透明的力场瞬间出现在他身前,箭矢撞上力场,腐蚀却未能穿透。
他的同伴——两个动作矫健的游侠装束男女,已从侧翼包抄而上,淬毒的弩箭和带着投石索袭向马尔科姆身边那几个同样被惊动的助手。
洞穴内瞬间陷入一片混乱。
炽白的闪电链四处弹射,与灰黑色的黯蚀能量束交错碰撞,箭矢划破施法者的吟唱,火山的魔力被扰乱,拉扯着所有人的感知和平衡。
这正是幽影等待的、也是唯一可能的生机!
他强忍着眩晕和恐惧,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混乱的战局吸引,朝着来时的昏暗曲折的甬道连滚带爬地窜去!
一块被闪电崩飞的碎石擦着他的头皮飞过,带起血花,他也顾不上疼。
逃!
必须把看到的一切告诉罗格里斯!
马尔科姆不是抢功,他是在布置毁灭一切的东西!
像一只受惊的老鼠,他凭借着盗贼的敏捷和对黑暗的适应,在剧烈波动的魔力和四处横飞的碎石中,险之又险地穿行,终于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入口,头也不回地扎进外面更浓重的夜色。
——————
当幽影上气不接下气、语无伦次地将所见和推断和盘托出时,罗格里斯脸上那志得意满、一切尽在掌握的商人式笑容,瞬间凝固,化为一片难以置信的苍白与惊怒。
提到的术士的身份很明显——闪电,平凡的面容,人类男性,曾经一度斩断散塔林会在路斯坎的地下网络的提夫林的伪装,无冬城竖琴手的领袖,但他并不担忧于此。
这不是意外,甚至是他有意引导的结果——
可他无法感到分毫的愉悦。
其余的信息远比该死的竖琴手更加紧迫。
“引爆火山?毁灭无冬城?你确定?!”罗格里斯的声音第一次失去了惯有的圆滑和控制,变得尖锐而急促,“这不可能!组织的命令是制造足够混乱,干掉达格特和他那帮碍眼的走狗,让这座城市陷入权力真空和恐慌,然后……然后才是我们的人出面稳定秩序,接管城市!
“是接管,不是埋葬!无冬城如果变成第二个庞贝,我们折腾这一年的意义何在?所有投入,所有贿赂,所有布置,全都化为乌有!散塔林会从不做亏本买卖!”
他焦躁地在狭小的木屋里踱步,手指神经质地敲打着桌面。
马尔科姆……
那个阴沉寡言、能力出众却来历不明的家伙。
组织确实倚重他的计划和魔法造诣,但也正因为其迅速崛起和捉摸不透的忠诚,才派自己这个老资格来搭档制衡与监视。
如果幽影的观察没错,那么马尔科姆根本不是想抢功,而是……
在执行另一套完全不同的、极端毁灭性的指令!
“不是组织的要求……那会是谁?”罗格里斯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大脑飞速运转,将北地乃至整个费伦大陆上,有动机、有能力、且可能如此疯狂地想要彻底毁灭无冬城的势力逐一过筛
纠缠于内部斗争的深水城领主联盟?
不像,他们没有这种极端手段,也缺乏直接利益。
意图扩张的陆斯坎海盗军阀?
他们渴望征服和掠夺,而非纯粹的毁灭。
北地的其他竞争城邦?
代价太大,收益不明……
直到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不是散塔林会内部倾轧,也不是其他北地势力……
有能力、有动机、且风格如此诡谲阴毒,不惜毁灭一座城市也要达成某种目的的……
——红袍法师。
那些塞尔的巫师,对耐色瑞尔遗产和强大魔法城市的执念与忌惮是出了名的。
摧毁一座像无冬城这样繁荣、且与魔法紧密相连的北地重镇,既能消除潜在的威胁,又能制造巨大的混乱和恐惧,或者是干脆以此作为献祭,地脉中的巨量魔力与上万人的死亡,足以爆发出难以想象的能量……
就在这个念头成型的刹那——
“呃啊——!”
仿佛有无数烧红的钢针猛地刺入他的大脑深处,又像是一只冰冷的无形之手攥住了他的灵魂.
彻骨的寒冷与疼痛让他甚至忘了呼吸。
一声凄厉的惨嚎从他喉咙里溢出,罗格里斯双手抱头,整个人当即蜷缩,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如瀑般涌出,五官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
“大人?!”幽影吓得魂飞魄散。
剧痛持续了仿佛一个世纪,又仿佛只有几息。
当它稍稍退去,罗格里斯虚脱般瘫倒在地,脸色灰败,眼神却充满了骇然的明悟与更深的恐惧。
“诅……诅咒……”
他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果然是……果然是那些塞尔的疯子!马尔科姆是他们的人!只有他们……他们会想……无冬城毁灭……”
彻骨的寒意袭来,比入夜的风更快地冷却了他的怒意。
原先精心策划的混乱棋局,早已成了红袍法师们更残酷的仪式的一部分。
而他,连同他的野心和算计,都不过是棋盘上一枚随时可被牺牲的棋子,或者陪葬品。
剧痛之中,他扶着幽影的手勉强站立。
必须做点什么,立刻!
不是为了无冬城,而是为了他自己的生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