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9梳妆
婚姻,意味着什么?如果是辛西娅回答这个问题,她会表示,婚姻意味所在社会群体对于二人亲密关系达成的共识。
而她作为没有族群,也没有稳定社会关系的半精灵,婚姻没有意义。
如果不是用典礼术这类神明见证的强制契约,产生灵魂层面的连接,除了道德,再没有什么能束她分毫。
她的这种想法并非特立独行,而是半精灵中的普遍思路,除非伴侣提出要求,半精灵们自己一般是想不到结婚这件事的。
相伴本身比所谓的世俗认可重要得多。
但贝里安想。
即使他并没有认真思考过婚姻意味着什么,他也想和辛西娅结婚。
想让他们的关系被承认,哪怕不具有任何的效力。
可他不敢宣之于口。
这个隐秘而古怪的想法却在数年前悄然而生之后,在他的心间挥之不去。
而今夜,在得知了那个奇怪的法师向辛西娅求过婚后,这个想法就变得格外迫切。
然而再迫切,它也只能是个想法。
即便辛西娅对他再纵容,再放任他的越界,他依然可以确定,只要他明确提出这样的需求,他们的关系就会结束。
她是那么地慷慨,赠与他相爱的错觉。
却又是那么的悭吝,连个最简单的口头的认可也不愿意给他。
夜已深了,灯也灭了。
可恶的辛西娅在他的怀中呼吸均匀地陷入了冥想。
连日来的奔波逃命与不久前激烈的性爱让她疲惫至极,加之熟悉的气息带来的安全感,她理所当然地失去了应有的警惕,以至于贝里安盯着她看了许久,她也没有察觉。
他们赤裸地相拥,贝里安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旎念。
这并非餍足之后的清心寡欲——一次的宣泄远不足以满足他的渴望,只是顾及她身体情况,爱意压过了欲望。
昨日拥抱时,贝里安就已经意识到她的消瘦,然而此刻除去所有衣衫,真正的用手丈量她身体的每一寸时,心疼还是密密麻麻地攀上了他的心头。
征战,重伤,卧病在床。
简短的描述却让他的心被类似于后怕的情绪攥住。
是不是只要稍有偏差,此刻贴着他的就不是辛西娅温暖柔韧的身体,而是冰冷的墓碑?
可怕的假设。
甚至比他自己的死亡都更难接受。
抱着辛西娅的手不由得紧了紧,引得辛西娅昏沉的意识都有些回笼。
她没有睁眼,只是嗅闻着身前的气息——草木繁茂的清新,象征着安全与温暖。
“睡吧,贝里安……”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也不管贝里安有没有听清,就勾住他的肩背,在他的肩窝里蹭了蹭,找了个更舒服放松的位置,把自己埋了进去。
极具迷惑性的假象,好像多依赖他一样。
可爱又可恨。
贝里安无声苦笑。
在床幔隔绝出的黑暗中,他将吻印在了辛西娅仍有些湿润的发顶,闭上了眼眸,与她一同陷入冥想。
·
虽然常年厮混在一起,但其实贝里安很少见到辛西娅坐在梳妆台前打扮模样。
一来是由于她作为冒险者的属性远强于艺人,大部分时候的装束还是以轻便为主。不在城市时,大多会把长发挽起,避免碍事。
二来她精致秾丽的外表下,其实有一颗懒汉的心,如果不是必须要求盛装的演出,她是没有心情化妆与造型的。
因此当清晨醒来,发现暖黄的晨曦中,辛西娅皱着眉头,坐在镜子前,试图用编发压下异常蓬松的长发时,他产生了强烈的兴趣。
随意扯过睡袍披上,贝里安走到辛西娅的身后,撩起她的一绺发丝,细细摩挲着。
不符合温软色泽带来的想象,辛西娅的发丝并非纤细柔软的,而是冰凉,丝滑,有些硬度的柔韧,从指尖划过时,会带来流水般的触感。
这算是她身上仅有的几个可以体现出精灵血脉的外貌特质。
这样的发质很易于打理,即便随意地披散着也可以保持优雅的弧度。
但坏处就是,一旦因为某些原因定了型,就会极其倔强地维持着那个造型很久。
比如昨晚偷懒,没等干透之后休息,发丝就在一夜之后呈现出了张狂的弧度。
这让辛西娅有点不开心。
偏过头看了眼身后的贝里安,试图在共犯身上找点平衡,却见他的银发一如既往地如月华倾泻般的垂顺。
更不开心了。
贝里安见状却讨嫌地贴了上来。
这样生动的小表情在她脸上可不多见,他不禁心间柔情顿生,环过辛西娅的肩膀,俯身在她的唇角印下一吻后,亲昵地蹭了蹭她的脸颊。
辛西娅进行到一半的编发大业就被他这么打断,失去约束的发丝瞬间散开,维持着倔强蓬起的姿态。
她本想点出贝里安这是在给她添乱,抬眸望向他时,他颈间的星芒吊坠撞进了她的视野。
拉丝工艺的秘银在晨光中熠熠生辉,一时间晃了她的心神,连情绪都被融进了碎金般的光芒里,不由得柔软了下来。
怔愣的瞬间,贝里安的声音在她的耳畔响起:“需要帮忙吗?”
他保持环抱的姿态,指尖夹起一根已经编完的细辫,像是发现了什么研究价值,仔细打量着。
简单的叁股辫。
辛西娅的手很灵巧,溜门撬锁,弹琴写诗都不在话下,自然能把它编得均匀妥帖。
但也仅限于人类的标准。
如果以擅长且热衷编发的精灵的标准来看,属实太过敷衍。
“好啊,”辛西娅挑眉,像是看出了他品评的结果,将头向他歪了歪,亚麻色的长发垂落一边,示意她的头发就任君处置,“我一直想试试永聚岛的样式,你应该会吧?”
永聚岛,贝里安的故乡,独立于费伦大陆之外的精灵王国,若无原住民的邀请,几乎不可能有机会进入。
即便身为博学广知的吟游诗人,辛西娅对于它有限的了解也基本来源于少年时在晨星家族看过的资料。
人类社会对于这个仿佛只存在于传说的国度的记载,更是少之又少。
据她所知,晨星家族所属的银月联邦与永聚岛虽然存在一定的联系,但两地长久的地域分离还是导致了大量的习俗审美差异。
辛西娅一直对此很好奇,但贝里安不主动提及,她也没什么机会询问。
今天倒是个意外的好时机。
贝里安顺势揽住她的发丝,一把握在手中,带着愉悦对她颔首。
修长的指节穿过她如瀑的长发,一点点划过,理顺,继而挑起几缕,在指尖灵活地编织。
辛西娅在镜中看着贝里安在自己发间穿梭的手指,有些讶异地挑眉。
看起来很是熟练。
是为谁做过类似的事情吗?
贝里安编发的间隙也将目光投向镜面,本意只是习惯性看一眼辛西娅,却不期然撞上了她若有所思的目光,不禁哑然失笑。
“还没来费伦时,我经常为母亲编发。”他有些无奈地解释。
在精灵社会中,亲子、恋人、挚友,这类关系之间,常常会用互相编发来表达亲密。
辛西娅是在人类中长大的,对此会有误解也极为正常。
虽然贝里安确实很想看她吃醋的模样,但他并不想让辛西娅误会他的情感经历。
他这一解释,反倒让辛西娅有些尴尬,不由得偏开视线,轻咳一声。
众所周知的,人在尴尬的时候会变得很忙。
辛西娅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开始在梳妆台上翻找起来。
结果,还真让她在角落找出了一支精巧的银制细瓶。
打开瓶盖,仔细嗅闻之下,鸢尾根泛着微苦的气息并不难分辨。
鸢尾根,棕黑色的染料,固色性差但刺激性也很低,常被女士们用于染眉。
一般来说,旅店是不会提供的服务时不会细致到这种程度的,即便镀金蹄铁这样价格昂贵的旅店也不会。
大概率是某任住客不小心留下的。
手里拿着锤子,看什么都像钉子。
辛西娅对着镜子端详了自己的眉眼片刻,怎么看怎么觉得自己的眉毛是不是淡了点。
于是贝里安编完一侧的发辫时,只见辛西娅的右侧的眉毛已经由原本与发色相同的亚麻色变为了深棕。
再一看她的无名指尖,正蘸着什么奇怪的膏体要嚯嚯另一侧。
“这是什么?”他有些疑惑的声音打断了辛西娅的动作。
“染眉膏。”辛西娅放下细瓶,给了个通俗的解释。
“?”贝里安却还是不明白她这是在干嘛了,只得捏住她的下巴,微微眯眼,打量起来。
加深了颜色之后,她的眉眼变得更为突出,翡翠色的眸子仿佛也染上了更深的底色,让她秀美柔和的面容多了几分锋利的英气。
辛西娅很满意这个效果,也没有在意他这过于狎昵的动作,反倒更深地压上他的掌心,仰面对着他,方便他看得更清楚。
“眉毛太淡了不好看,不信你对比一下?”她左右偏头,给贝里安展示着差别,“是不是染了更合适一点?”
贝里安却眉头皱起,仔细研究了一会,得出结论:“我还是觉得原本的好看。”
“……”辛西娅不由得哽住,抿了抿嘴,还是没忍住质疑,“你审美是不是有点小众?”
“?”贝里安的表情更迷惑了,他从不觉得自己的审美有什么问题,就算不是批评家口中的高级,但至少不会偏离主流太多。
而这件事最有力的证据,就是此刻质疑他的辛西娅本人。
他下意识反驳:“那为什么还老有人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