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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吻

    “——翎之,姝妤,你们先去客厅坐着,跟哥哥姐姐玩,饭马上好了!”
    顾岚嘱咐完这句,将两个孩子搁置在客厅,自己去了厨房帮忙。
    十年前,依旧在王秀莲家,亲人们里外忙碌不停,欢声笑语不断,茶几上表皮鲜亮的砂糖橘滚得到处都是,窗外炮竹声连天,远比今日欢庆澎湃。
    年仅七岁的谢姝妤站在客厅漆白的墙壁边,小手紧紧抓着谢翎之的手,茫然无措地环顾四周。
    她跟家里的亲戚还不是很熟悉。
    四人位的沙发被哥哥姐姐坐满了,二表姐一人独占半壁江山,趴在沙发上,跟大表姐聊着学校里的趣事。谢姝妤眨巴着眼望向沙发旁边的一个单人沙发,晃晃谢翎之的手,小声说:“哥哥,我想去那边坐。”
    “好。”谢翎之没那么多讲究和顾忌,直截了当带她走过去,坐下。
    这一坐,吸引了二表姐的注意。
    二表姐李绵朝他们那这儿扫来一眼,略过谢姝妤,跟谢翎之攀谈起来——她只喜欢跟比她年龄大的说话,这样显得她很成熟。
    “伊戈……啊不对,谢翎之,你这次期末考得怎么样啊?”
    谢翎之语气漠然:“还行。”
    “我跟你说我们这次考的数学可难了,全年级就叁个考九十的,我考了八十八,要不是最后一道选择填错了,我也能考九十——”
    看表姐说得兴冲冲的,谢姝妤被挑起了兴致,也想跟她聊天。眼见谢翎之不爱搭理李绵,她便抱着谢翎之的胳臂,热情回道:“我们这次考得特别简单!我哥哥数学和英语都考了一百,就语文扣了几分!我数学不行,才考了九十叁……”
    李绵眼角觑着她,等她说完,随意应了句“哦,这样啊”,然后继续跟谢翎之说话。
    冷淡溢于言表。
    谢姝妤刚燃起的兴致蓦地灭了。她默默移开眼,从茶几上拿了颗砂糖橘,一点点剥皮吃。
    察觉她的情绪变化,谢翎之闭上嘴,不再理睬李绵,侧过身子贴着谢姝妤坐。
    正滔滔不绝着的李绵话头一停,面色僵了僵,倏地拉下脸,转过头不说了。
    厨房传来开饭的呼喊,几个孩子立马跳下沙发,跑去吃年夜饭。搬完酒的姨夫朝这边喊了一声,问都想喝什么饮料,他们一一应了,然后姨父拿了饮料过来。
    谢姝妤要了瓶冰红茶,倒进妈妈给的小杯里慢慢喝。
    大家吃到七八分饱,正歪在椅子上唠嗑时,客厅电视机传出小品节目的播报声,紧接着,便是赵本山和宋丹丹敞亮的嗓门。
    餐桌周围的人顿时呼啦啦走了一半,全赶去客厅看小品,谢姝妤也吃饱了,她丢下筷子,拉着谢翎之一起去看。
    她那时很喜欢看小品。尽管看不懂里面暗含的讽刺。
    谢姝妤从沙发上扯了两个抱枕,和谢翎之一人一个,坐在地板上看,看到尽兴时笑得东倒西歪靠在他肩头,嗓子都笑得嘶哑。
    忽然听到两个表姐在沙发上谈笑。李绵说她突然发现张智连长得跟赵本山有点像,大表姐放声大笑,说她也这么觉得,尤其张智连扶腿坐着的时候更像。
    毕竟有层姐妹关系在,谢姝妤还想再试试跟她们处好关系,因此扭过头,捧着笑脸问:“张智连是谁啊?”
    李绵瞅她一下,淡道:“我们班一个男生……唉,说了你也不认识。”抛下这句,她继续跟大表姐聊天。
    谢姝妤愣愣地又看向大表姐,大表姐一面看着电视,一面跟李绵说话,并没管她。
    ……切。谢姝妤闷闷地转过脑袋,噘嘴揪着抱枕边缘。不说就不说,她也不稀罕知道。
    她彻底熄了跟表姐交好的心思。
    这笑声一停,谢姝妤感觉到嘴巴有些发干,往身后茶几望了一眼,见没有水可喝,于是跑回饭桌那边,想找自己的冰红茶。
    桌上盛着啤酒的酒杯太多,她的冰红茶混在其中,分辨不出来。
    谢姝妤就问还在桌边喝酒的大人:“我的冰红茶是哪个?”
    忘了是谁伸出的手,指了指她面前不远处的一个杯子。
    谢姝妤够到那个杯子,仰头就喝,然后“噗”一声全喷了出来——好苦!!她吐着舌头剧烈咳嗽,一张玉白秀美的小脸咳得通红,眼泪都呛了出来,旁边的大人们却在哈哈大笑。
    他们指给她的是酒。
    很坏的做法,虽然他们可能也真的不知道那是酒。
    客厅里的谢翎之闻声望向这边,见状,眉头深深皱起,他起身快步走过去,拉住谢姝妤的胳膊,表情难看地对那帮亲戚说,不要欺负我妹妹。
    随即不管那群笑得更加前仰后合的大人,带着委屈得快要哭出来的谢姝妤远离饭桌,进到那间放着年货的大卧室里,重新拿了瓶冰红茶扭开给她喝。
    很幸运,中了再来一瓶。可惜谢姝妤现在没心情高兴,她抱着冰红茶,还在抽抽嗒嗒地哭,嘴巴里饮料冲不掉的酒精味又苦又辣又冲,熏得她脑子都发晕。
    谢翎之那时还没练出日后甜言蜜语的功夫,对着抽噎不止的谢姝妤手足无措半晌,笨拙地用袖子给她揩眼泪,“姝妤,不哭,不哭……”
    谢姝妤一边哭一边仰起脸让他擦,结果眼睛被衣袖布料磨得生疼,她偏脸躲开谢翎之的手,下意识后退几步,后背碰到了墙壁,冰冰凉凉十分舒服,她索性贴着墙软软滑坐下去。
    ——她应该是醉了,身体没什么力气,连眼皮都睁不开,脑袋昏昏沉沉的,像颗西瓜一样顶在脖子上,重得她几乎支撑不住。
    谢姝妤屈着腿倚墙坐在地板上,眼眸半闭,睫毛好似刚脱壳的蝴蝶细细振翅,皮肤底色白皙如雪,眼眶和脸蛋却像涂了胭脂般,嘴唇更是亮晶晶地红润着。
    谢翎之在她面前蹲下,想把她扶到床上躺着,然而一看这景象,莫名有些动不了了。
    他看着谢姝妤懵懂醺然的脸,以及那双嫣红水亮的唇瓣,心跳一声比一声重。
    好可爱。
    怎么会这么可爱……他的妹妹。
    不知怎么的,谢翎之忽然想起妈妈在家里看的偶像剧,电视上那些男男女女经常是安静地对视一会,然后慢慢靠近,吻上对方的唇。
    谢翎之隐隐约约能明白那是在干什么,也很清楚,那种事不能随便跟人做,谁都不可以。
    但是,鬼使神差的,他低下头,竟轻轻亲上了谢姝妤。
    亲吻落在她的唇上。
    仿佛有股细微刺麻的电流,从她滑软的唇瓣,传导进他唇肉深层,流过神经,直入心尖。
    令他血管都战栗。
    “你那次真亲了我?”谢姝妤满眼的难以置信,“我还一直以为……那是我喝醉了出的幻觉。”
    毕竟当时喝得不多,没到断片的程度,因此感知到有什么人在亲她时,她酒登时醒了一半,然而一睁眼就见谢翎之好端端站在她跟前,什么都没做。她醉醺醺的也看不清他表情,只知道他站得挺板正,跟罚站似的。
    谢翎之扬着笑,还挺得意,好像自己做了多出息的事儿一样:“没想到吧?咱俩那时候可就交换完初吻了,还有谁家能比咱们早?”
    谢姝妤无语凝噎,赧然推了这打小就自个长歪了苗的臭流氓一把,关灯上床睡觉。
    谢翎之跟在她后边上了床,盖好被子,从她背后抱上去。谢姝妤把尾巴从他身下拽出来,惦记着这还在姥姥家,不敢让他抱,伸手拉他的胳膊,“你别抱,姥姥看见了怎么办。”
    “凉拌。”谢翎之不肯撒手,不管不顾抱得死紧,脸贴着她清香的头发蹭了又蹭,“灯关着,门也关着,姥姥有事没事进屋看咱俩干嘛,有那闲工夫不如看看春晚。——安心睡,抱一抱而已,又没脱衣服,姥姥看着就说睡觉不老实不小心挨一块儿了,能怎么。”
    谢姝妤拉不开他,索性也不管了,由着他去。
    她已经有些困了,奈何窗外一串接一串的鞭炮声实在太响,吵得她睡不着,只得闭着眼假寐。
    “宝贝。”谢翎之忽然叫她。
    谢姝妤懒懒应了声。
    “我感觉,我应该从那时候起就开始喜欢你了……就亲你的时候。”
    谢姝妤指尖微颤,睁开眼,眸光仿若被投入石子的湖面,涟漪波动。
    谢翎之往她颈窝埋了埋,音色闷哑,“所以后来跟你分开的那半年里,我每天都特别消沉,特别想你……我甚至学着你的样子跟人交朋友,可我又知道,我交到的朋友都不是因为喜欢我本身才跟我来往,而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我又更加讨厌他们……”
    “嗯?学我?”谢姝妤费解地蹙眉轻笑,“可我也没怎么主动跟人交过朋友啊。”
    谢翎之脸色却更郁闷了:“你当然不用主动交,你出门往那一站,那帮人就自己凑上来了,围在你身边叽叽喳喳的,烦人。”
    “他们围着我不围着你,难道不是因为你总冷着个脸不待见人吗?”
    “……可能吧。”谢翎之说,“算了,不重要,睡觉。”不想再回忆那段幼稚时光,谢翎之拉过被子包住谢姝妤,沉了口气开始睡觉。
    谢姝妤不禁喷笑出一声,不再打趣他,窝在他温暖的怀抱里,缓缓入睡。
    楼下爆竹还在噼啪着沸腾,伴着时不时传上来的欢笑与祝福,喧闹纷扰,却又让人没法生气。
    午夜十二点的刹那,随着指针指向零点,春节晚会礼炮骤响,所有花火一瞬间仿如沸水烧开般,冲开壶盖直奔天际。
    砰——!
    巨响轰轰烈烈炸开,谢姝妤惊得一激灵,迷迷糊糊眯开眼。
    窗帘缝隙透出一丝结霜的玻璃窗面,华彩绚烂的烟花在夜空簇簇盛放,尾焰拖着星光落入万家灯火,在窗帘上映出斑斓的色彩。
    谢姝妤迷瞪着赏了会花火,发觉腰上的重量消失了,她转身去看,见谢翎之平躺在床,睡得正沉,不过微皱的眉宇还是暴露了他此时睡得并不安稳。
    谢姝妤眨眨眼,翻身靠过去,搂住谢翎之的腰,枕着他的肩膀继续睡。
    耳朵忽而覆上一片暖热。
    谢翎之没睁眼,被她枕着的胳膊抬起,捂住她的耳朵,姿势仿佛抱着她也似的,
    在姥姥家住了一晚上,谢姝妤和谢翎之便告别离开,返回滨江,因为谢尔盖说要带他们回额尔古纳跟爷爷奶奶再吃顿饭。
    谢姝妤不是很愿意去额尔古纳,那地方太远,她还晕车。
    谢翎之看出她不爱去,于是到了滨江后没马上回家,在家附近找了个宾馆让她住。
    “你先在这住一晚,回去我跟老爸说你被姥姥留在潍市陪她了,爷爷奶奶那儿我自己去。等明天我俩走了,你再回家。”
    谢姝妤同意了这个方案。
    次日,等谢翎之发来他和谢尔盖已经出发的消息,谢姝妤才背着包回家。
    独自在家待了两天,谢姝妤把寒假作业写得差不多了,谢翎之才带着一身风雪回到家中。
    谢姝妤跑到门口迎接他,“怎么就你一个,爸爸呢?”
    谢翎之边换鞋边说:“老爸去朋友家窜门了,可能得晚上回来。”
    “哦……”
    谢翎之换好鞋,站定在玄关处,眯着眼跟谢姝妤对视。
    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才懂的眼神。
    谢姝妤咻的转身,冲去卧室掏出一条毯子,宛如披风般披在背后跑了出来,与此同时谢翎之跨步走进客厅,将大衣潇洒一甩,一个起跃踏上沙发,高高举起手里叁个红包。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谢姝妤披着毯子飞扑到沙发上,激动叩首大喊:“拜见皇上!!”
    谢翎之昂着头,皇恩浩荡地赐下一个红包:“第一个红包,给我老妹,买衣服!”
    谢姝妤一把接过红包,谢恩的声音夹着乐不可支的嬉笑:“谢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谢翎之很是受用地拖腔嗯了声,随即接着赏:“第二个红包,给我老妹,买奶茶!”
    “谢皇上!皇上隆恩!”
    “第叁个红包,给我老妹——”红包在谢姝妤双手上空打了个转,婉转回谢翎之胸前,谢翎之微一俯首,满脸慈和光辉,“——帮她感谢哥哥这些年的辛劳付出。”
    他感天动地地哽噎一声。
    谢姝妤眼睁睁看着红包从手上溜走,愣怔半秒后腾一下站起身,怒不可遏地朝谢翎之扑去!
    “狗贼!你好大的狗胆,竟敢吞我红包!”
    谢翎之大惊,当即威严控诉:“你干什么?你难道想造反不成?!”
    谢姝妤两手抓着毯子边角将谢翎之死死压在身下,面目狰狞道:“我就是要造反!我今儿个就让你知道知道,什么叫苍天已死,黄天当立!”
    两人在毯子下缠斗不休,毯子活像条毛毛虫一样在沙发上胡乱扭动,将沙发霍霍成乱糟糟一团,直到厮打间一个不慎,两人卷着毯子一齐掉了下去,噗通摔在地毯上。
    “啊——!我的肘子——!”
    谢姝妤惨叫着从毯子里爬出来,刚才下落时下意识要四脚着地,然而手腕却被谢翎之抓着,撑地的手一下换成了手肘,磕得她骨头都要肿起来了。
    谢翎之也嘶着气坐起来,连连揉着后背。
    在地上缓了好半晌,谢姝妤肚子咕噜噜叫了起来,她披头散发地看向谢翎之,呆滞地说:“饿了。”
    谢翎之也还没吃饭,他去厨房看了眼,不多时又返回客厅,哗啦一下勾起钥匙,风流又倜傥:“家里没饲料了,走,哥带你到外边觅食去。”
    谢姝妤换了衣服兴冲冲跟他一块儿出门。
    人民广场的商场还没关门,不过人流不少,谢姝妤饿得慌,等不及,就跟谢翎之在麦当劳迅速对付了顿。
    吃了个心满意足后,谢姝妤摸着饱饱的肚皮,问:“回家吗?”
    谢翎之:“来都来了,买点东西再走,家里洗发精卫生巾什么的也该补补货了。”
    “过完年再买呗,现在买多贵啊。”
    “少买点备着,免得用的时候不够。”
    “行吧。”
    两人于是进了商场,坐扶梯去了地下。
    推着车简单扫了些日用品过后,谢翎之又来到冷柜前买奶制品,他正查看着酸奶日期,谢姝妤觉得无聊,想去前面看看罐头薯片,一只脚踏在购物车下方的横杠上,另一只脚微微用力,往前一蹬。
    “vi——”
    她迎面享受着飞一般的感觉。
    可惜刚享受到一半,车把手便被后方一双结实的手牢牢把住。
    “滴滴。”
    背后贴上熟悉的热度,谢姝妤不满地仰起头,瞪着谢翎之。
    谢翎之笑眯眯道:“小同志,行车不规范,亲人两行泪啊。”
    他下巴点了点前方,岔路口,一只穿着大红花袄的白毛小比熊正吐着舌头往这边望。
    差点撞着人家狗了。
    谢姝妤悻悻放下搭在横杠上的脚。
    “你去前面想买什么?”
    “薯片,罐头。”
    “那你先去吧,等我在这边选完了再去找你。”
    谢姝妤乖乖应声好,然后老老实实推车前进,拐进摆满薯片的货物架间。
    正专心挑选着,购物车不小心碰到前面一个路人。
    谢姝妤忙将车往后一拉,“不好意思,我没注……”
    她抬头,却倏然定住,脑袋嗡的一声,浑身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结成冰。
    面前的男人依旧高大,只是身材臃肿了些,沧桑走形的皮肉套在一身老旧衣裤里,衬得那张脸也不再像之前那样俊朗和善。
    一片黑色的皮质眼罩挡住了他的左眼,只留下右眼单独在外,散射出令人恶寒的端详目光。
    谢姝妤推车的双手难以控制地颤抖起来,商场里明明有着充足的暖气,她却止不住地感到冷。理智在脑中拉响刺耳的警报,她想马上转身逃跑,双腿却如同钉在了地砖上一样,怎么都动弹不得。
    “……嗯?是你啊。”梁一乔盯着她,头颅微低,瞳仁却黑黝黝地上翻,咧了咧嘴,“你都长这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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