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剧情章)
“吃饭吧。”最后,辛恒只能用这样的万能语句,结束这段令他难受至极的对话。其实林素纯已经想到了,或许她应该像以前那样,凑过去亲亲辛恒的脸颊。虽然并不懂得亲吻究竟有什么魔力,但她知道那会让辛恒心情好一些。
安静地望着坐在桌子另一边生闷气的辛恒,林素纯忽然又觉得,这很没有必要,还是算了吧。
总留恋或纠结于过去的温暖,是生吞玻璃茬,会感到不舒服。她不是那种总要自讨苦吃的人,所以在心里默默给自己写下“应该向前走了”这样的程序。
等到下午再去学校的时候,林素纯就把这顿已经有结果的晚餐抛之脑后了。
她还有更重要的事。按照自己计划的那样,在上课前,她去办公室跟罗老师请了假,然后拿着小米给她准备的补汤走出学校,去找等待她的人。
樊以青今天带了一个小弟当司机,他坐在车后座等林素纯。透过半开的车窗,从校门口朝这边走来的林素纯像只漂亮的小鹿一样,步伐轻快地撞进他的眼帘。
上次在停车场跟着江先生走后,樊以青迎来的是一记重重的耳光,以及两天叁夜,不给吃喝的禁闭反省。
直到今天早上,他才被允许拿到手机,走出小夜楼。这两天里,张秘书曾经跟他说过林素纯的伤口并无大碍,但他还是觉得要自己亲眼见到她本人,才能放心。
“等了很久吗?”林素纯的声音和人一同钻进车里,还带来一阵甜蜜裹着药水的味道。
车外天气晴朗,她看过来的眼睛亮闪闪的,是小鹿靠近的明媚模样。
那张阴郁了两天的娃娃脸上终于在此刻展露一抹笑容,樊以青说着刚到,顺势接过林素纯手里的包,沉甸甸的,他笑着问道:“这是什么?”
“是补汤,我前桌特意让家里阿姨煮了送来给我,说是对身体好。”她脱下背着的书包,眉眼里有浅浅的笑意,“你要尝尝吗?很好喝。”
樊以青摇摇头,柔声让她自己喝。话罢,他伸出手,轻轻地将林素纯落到眼前的乱发捋到她的耳后。
是从她上车就开始准备的动作,犹豫了好一会,才敢用自己带着伤疤的指尖不经意点过那泛粉耳廓和洁白纱布。很温柔,但也像一阵粗粝的风短暂划过。
侧过头来的林素纯眨了一下眼睛,她看着眼前的樊以青很快将手收回去,对他方才的举动有点没反应过来。
身后的玻璃车窗外,在她看不到的地方,正有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学校门口。一双好似天生含情的眼睛,此刻阴沉地盯着车里面正在发生的情景。
樊以青微微侧目,与窗外那个姓辛的家伙对视一眼,抬手果断地关上后座半开的车窗。
眼看着匀速上升的车玻璃隔绝那砸过来的恼人视线,他若无其事地冲林素纯笑笑,而后沉声吩咐小弟司机可以出发了。
这场暗潮涌动的中心是林素纯,但她对此毫不知情,因为她正在认真思考何厉珍的的事。
当早上樊以青打电话说,何厉珍想要和自己见一面时,她并没感到意外。
那双透着哀伤和欲言又止的眼睛,让她在心里有了一种后面会再见的预感。只是没想到的是,这场见面会来得这样的快。
车子最后行驶到一家环境优良的疗养院的楼下,自从何佳钰去世,精神状态变得极其不稳定的何厉珍就被江先生安排到了这里。
她现在住的这个房间很大,很空荡,暗红色的门正开着,里面的情景一览无余。
框在门框中的女人,侧靠在米黄色落地窗帘前,她身着一袭墨绿色裙子,黑发松散,指间夹着一根细烟,往唇边送去。
嘴唇里吐出白色烟雾,渐渐模糊了那艳丽的容颜,仿佛戴上一层看不清的柔纱假面。
她今天的状态和上次匆匆一面时完全不一样。站在门外的林素纯不禁皱皱鼻子,有些疑惑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大概是余光注意到了门口有人,何厉珍慌忙收起总藏不住的愁绪,才别过头对上那道懵懂的目光。
她抬手快速挥散眼前的烟,看清了站在门口的是一个穿着校服的女孩,和她女儿何佳钰差不多年纪,也是白净可爱的脸庞。
这让何厉珍感到一阵恍惚,以为是提前降临的回光返照,所以见到心中的所想和执念。
但定睛再看女孩那有些陌生的神态,她又意识回笼,知道是自己认错了。
细细端详着这张似是非是的脸,她很是理所应当地想到了林汀,那个用死亡逃离的女人。
虽然同样都是锁在小夜楼里的囚鸟,但这两个女人的命运各有不同。何厉珍是美艳热情的交际花,日夜徘徊于各式各样的客人身边。而林汀是少有人知的无名氏,时常游离在会所的规矩之外。
曾经和对方的几次交集都是在小夜楼的年会上,自来熟的何厉珍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住经过的林汀,与她寒暄。等人走了,她才想起来刚刚那个穿着高领针织裙子的冷脸美人叫林汀。
还有留下的清淡的栀子香气,在觥筹交错中短暂停留又快速消散。此后时光飞逝,跨越春夏,直到九月。
那个阴雨绵绵的下午,也是李家老叁被打伤头的那天,何厉珍在西街旁的医院里遇见了林汀和她的女儿。
手受伤的她从急诊包扎后出来,最先看到的是一个满脸是血的圆寸头男人躺在担架床上,被几个医生快速推着经过。
因为被批了一周带薪病假,难得可以轻松几天,她才有了些看热闹的心思。慢悠悠来到急救室这边,想要看看那个有点眼熟的男人究竟是谁,她的视线里却忽然出现了一抹熟悉的侧影。
是一身亮片裙子的林汀,她根本不像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但此时却蹲在一个女孩的面前,仰着清丽的脸,嘴巴一张一合,似乎与女孩小声说着什么。
而林汀面对的女孩,正坐在等候区的公共椅上,穿着白色的毛衣外套,看身形也就十几岁的年纪,低垂下头,散落的乌黑长发刚好盖住了她的样貌。
她们的关系看起来不一般,因为那个冷美人的脸上难得有了些温柔的神情,望着女孩,像在看着自己珍贵的宝贝。
红底高跟鞋踏在大理石地板上的声音很刺耳,突兀打破这短暂的温馨。听到声响的她们同时把头转了过来,让正要开口打招呼的何厉珍微微一愣,突然感觉自己变成一个闯入的异类。
那是两张极为相似的脸,一眼看过去竟有些诡异。
女孩的五官和林汀如同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连看人时的神色都是冷冰冰的,像个没什么感情的漂亮小木偶。
认出了来人是谁后,一瞬间,林汀便恢复平日那副冷若冰霜的样子。她礼貌地冲何厉珍点点头,又转回头去,伸手给女孩拢了拢她身上的外套,嘴里淡淡地说了句“去吧”。
整理好衣服后,女孩很听话地从椅子上站起身,朝着何厉珍的方向走去。
没有阳光照进来的走廊,头顶雪白的灯光显得格外阴冷。何厉珍抚住手上的伤口,顿时感觉到有一股嗖嗖冷意,顺着自己的脊背,爬上后脑。
那个走向自己的女孩,眼睛黑黝黝的,眼神空洞,苍白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薄薄的毛衣外套,随着走路的姿势微开而露出了里面浅色睡衣的一角,隐约能够看到衣料上面有一些血红色的痕迹。
女孩没有侧头,很快路过了何厉珍,逐渐逼仄的空气里掀起一丝混着血气的甜味。
她瘦弱的身影最后消失在走廊的拐角处,如同一只徘徊在急救室附近的白衣小鬼,因为没有索到人命,所以只得抱憾离开。
女孩离开了,也带走了那略显阴郁的氛围。何厉珍没有走,在打过招呼后,就如平常在小夜楼与她们相处那般,大大咧咧地和林汀并排坐到公共椅上。
一直困在高跟鞋里的双脚也随之放松了下来,她懒懒地伸直腿,向后靠在椅背上,有些好奇问道:“那个小姑娘是…?”
林汀看起来是那种不爱说话的人,她抬眸瞥了这个只见过几次的美丽女人一眼,沉默片刻,才回答:“是我女儿。”
与眉眼含着冷意的样貌不同,她说话的声音很温和,低低柔柔的,像一片已经融化的春雪。
事实果然如自己想的那样,何厉珍莞尔道:“我猜也是,你们长得好像,都很漂亮。”
她的心忽然被春雪淋到,泛起共振的温潮。侧过脸看着那张还很年轻的脸,她想,林汀应该和她一样,也是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有了小孩。
那可真是一件辛苦的事啊,她在心里悄然叹息道。
林汀没有再继续关于自己女儿的话题,她将目光垂下,注视着何厉珍那只被绷带和纱布包裹起来的手上,像是礼尚往来,柔声问道:“怎么受伤了?”
听到这样问,何厉珍动动只露在外面的五根手指,一张靓丽的脸登时苦了下来。她深叹一口气,真情实感地给林汀讲起自己今天的热心肠事迹。
其实就是新来的小姐不听话,惹客人不开心,要动手划花她的脸。何厉珍怕那年轻的小丫头受伤,所以把她拉到了身后,结果却因为自己抬手去挡,手心被划一刀,送来了医院。
何厉珍捧着受伤的手,语气相当无奈:“划得不深,但也挺疼的,下次可不敢这么英勇了。”
但说着,她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觉得庆幸,“不过能带薪休息一周啊,还有两万块的补偿,也算我赚啦…”
叁十几岁的女人,乌发红唇,持靓行凶的长相,可为了钱弯起眼波笑的时候,却有些傻呵呵的。林汀听着那爽朗的笑声,也不由得随着何厉珍,弯了弯嘴角。
何厉珍心大又心思浅,很容易被一个话题带跑,等她乐完再次注意到头上高悬的“急救室”后,忽地想起那个被推着进去,血模糊了面容的男人是谁了。
是李家老叁,小夜楼的常客,不务正业的二世祖,虽然出手阔绰得很,但是个人渣。
不过这些形容,都是何厉珍从陪过李叁的姐妹那里听来的。她和这人只是在公开场合打过几个照面,因为小夜楼有严格的阶级划分,所以像李叁这种上层的客人,她这种下层阶级一般很少能接触到。
将放在那叁个红色大字上的目光收回,何厉珍微微敛起笑意,话里有话地问询:“里面是李叁吧?我刚刚看到他满头是血地被推进去,好吓人的…”
林汀的嘴角随着何厉珍的话,很自然地恢复了之前平淡的弧度。她“嗯”了一声,波澜不惊地承认道:“是被我砸的,用马克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