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岚岛

    好不容易把人弄到床上,楚弋却不愿意躺下,他执着地靠在他身上,开口的时候江芜才听出他的声音有点哑,“难受的话你就哭出来。”
    江芜能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原本很淡的木质香气被上升的体温一烘,蒸腾出更为浓烈的气味不断涌进她的鼻孔,她低头帮他拨开额前碎发又用手探了探温度,当时太阳刚好升到合适的位置,随着不断飘动的窗帘,流光一缕缕落在他发红的脸颊,在眼睫洒下长长的倒影。
    这无端让她想起之前见过的一条金边边牧,和楚弋现在这温顺模样有那么几分相似,当然,楚弋长得是好看的,往往在亲密接触时江芜不爱去看他,就连平时在学校见了人也要绕道走,现在就在强光下这么细看许久,才得出一个结论,这张脸,确实老天爷赏饭吃,可惜人不够正经。
    “你先躺下。”
    楚弋握过她的手腕,把脸彻底埋进江芜脖颈间,摇头,“我只是头有点晕而已。”
    “你发烧好像挺严重,你躺下,我给你量量体温,再吃药,不然会烧坏脑子的。”江芜把暑假给小孩当家教那套用在楚弋身上,细哄了几句。
    楚弋闷声了许久才放开她的手往下倒在枕头上,一半脸埋进还带着江芜洗发水清香的软枕头里,身心放松了些,他又想抱她。
    江芜瞥见他眼睛很红,身体一顿,定定看了楚弋好一会,手指捏着裤子揉了揉,才从慌乱的思绪中抽神而出。
    量完体温后,发烧不算太严重,江芜又找出以前妈妈吃剩下的退烧药,给他喂下几颗,拿了湿毛巾给他擦,忙活了好一会儿才停下。
    楚弋眼睛睁着看她走来走去的,直到她坐在旁边,她清浅的眼眸看着他,似乎有话要问。
    他等了片刻,才听见江芜的声音问他:“很难受?”
    倒是没想到楚弋生病起来气势弱弱的,一副任人摆布的模样。
    楚弋眼睛闪动,然后从床上坐起,“我不想躺着,你坐我旁边呗。”
    江芜注视着他没动,窗帘已经被完全拉开,此刻太阳还在往上升,在他头顶落下一片光晕,她长久凝望着落在他半边侧脸上的光线,楚弋也看着她,看着从自己身上折射进她眼底闪动的光芒。
    江芜一撑桌子,起身,坐到他身边,楚弋头一低环着她的腰靠上肩头,他真是很喜欢用这个姿势依赖她。
    “我想起我爷爷了。”
    “嗯?”她应声,忽的有点摸不着头脑。
    “他当初去世的时候我也没怎么哭。”
    “所以,会憋出病的。”
    江芜大概明白他的意思,又想起他先前说的第一句话,摇头,“已经过去这么多天了。”
    她闭上眼睛,不自觉咬上嘴唇,像是要压抑那股痛苦到极点的情绪,那句不难受还是没能违心说出来,她不是淡漠,只是深知哭泣无用,悲痛无用,情绪消极无用,这样的思考让她心里更加麻木,就连待人都不能够更温和。
    楚弋握着她细软的手指捏了捏,忽的坐直了身体,还是明显昏昏沉沉的样子却佯装正经的模样看她,小心翼翼地开口:“你爸爸呢?”
    江芜面上无波无澜,说:“很小的时候就离开了。”
    江父离开的时候她年纪尚小,那些没来得及刻在记忆里的情感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消淡,所以江芜在谈起父亲这件事来,没什么情感,也没太多话可说。
    只记得从第二年开始,总有亲戚上门给妈妈说媒,那会儿追妈妈的人不少,即使身边有一个江芜,也不妨碍那些个男的踏破她家门槛。
    妈妈没几个月就厌倦得不行,也疲于去一个个应对,毅然决然地卖了房子,带着江芜来到榕城,好在这里有一套父母留给她的房子。
    “你快躺下吧。”她催促着,楚弋又黏上来靠她,“我刚睡醒,确实不想躺了,你陪我坐坐。”
    许是生病带给人脆弱感,而她向来对病人又极具包容,所以没拒绝,呆坐了好一会儿,直到窗外逶迤的云第二次散去,江芜才开口,“所以你爷爷离开后,你一直是一个人住?”
    有钱人的世界她不懂,但光鲜亮丽或许只是金玉其外。
    “是。”
    “除了我爷爷,家里没人管我的。”
    这倒是江芜第一次听楚弋说起家里的事,低头想去看他,鼻尖蓦然吸入清甜馥郁的果香气息,脸就埋进他毛茸茸的脑袋里,然后听见楚弋的笑声,一气就把人给推开,没一秒就又黏上来。
    他人高马大一个趴在江芜身上,像只大型犬在她身上蹭,而后声音极轻的说:“江芜,我一直在你身边。”
    说完才沉沉闭上眼睛,只是睡得不算踏实,记忆又带他回到过去。
    父母离婚那年,他们为了楚弋在争,不过不是为了抚养权,是不抚养权,楚弋被晾在一边静静听着,大人一点也不避讳,不怕他心里会落下阴影,不管他是否伤心难过,就吵着争着踢皮球一样把他推出去。
    楚弋觉得挺无聊,听不下去,自己跑出了家,那会儿还是个不认路的小孩,没几步就在诺大的别墅区迷了路,被好心人送到警局,待了一夜,是爷爷来接他回家。
    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那场争夺到底是谁赢了,他是被爷爷带回了淮岛御园,闹剧之后,妈妈就回了香港,几乎不怎么往榕城跑,有那么几次回来,也不是为了他。
    而他去过香港很多次,大多数跑空,即便与何听尧待在一起,也如同外人一般,后来楚弋才明白,他不过是父母相看两厌的牺牲品,做什么努力都等于零,而这股气堆积在心里多年郁结难抒。
    后来,爷爷离世后,楚霆却更加讨厌他,因为爷爷或许是想到了楚弋在哪都不讨好,知道他父母都会有各自的家庭孩子,他的路会更不好走,死后,除了公司的股份,所有的遗产包括房产全转到了楚弋名下,就算真没人管他,这些也够他逍遥挥霍一辈子,就这样一个人住在了淮岛御园,父母几乎不上门,身边只有保姆,也是在那种无聊至极的时日结交了丁聿。
    楚弋醒的时候屋子里是黑的,他花了两秒拉回所有思绪,再坐起身,出了一身汗,头还是痛,缓了缓,才下床,哗地一下拉开窗帘,被正午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一边揉一边往门外走。
    客厅不见江芜的身影,视线一转,就见她在阳台拿着喷壶浇花,阳光很烈,落在她身上反倒柔和不少,楚弋从来都喜欢她身上外化的那股气息,是与她成长生活息息相关造就的淡然的神性,不过他更希望这股气息能更明媚点。
    -
    花了些许时日,她才算从悲伤中过渡出来一些,而楚弋,被强制赶回了自己家,白天才能和她待在一起。
    不是写作业、看书就是刷题、看书,就蛮苦的,楚弋忍不住抓耳挠腮,好几次被物理的各种定律、定理整得昏昏欲睡,忍不住感叹,当人人仰慕的大学霸还真难。
    在要开学前两天,楚弋才终于从和她相处中摸索出了当下江芜的情绪,冷静理智又特淡,那种感觉简直不像个活人,给人一种灵魂与躯体不在同一状态的错觉。
    他脑子一转悠,抓起手机看了看天气预报,找了天温度没那么高的日子,特意去得很早,一把抓住江芜就往外走,她先是懵然后问他,“怎么了?有急事?”
    楚弋一边下楼一边对她眨眼,“去岚岛。”
    岚岛,属于榕城的一个旅游小岛,每年3月到5月,都有大批外地人跑去追所谓的蓝眼泪,但江芜在这待那么久,还没去过这里,只听苏桐说过,她夸海水是清透的无边无际的蓝,波浪翻涌时如帷轻撩,碧海蓝天下很适合自我放空,反正评价挺高,所以江芜跟着走了。
    路程将近一小时,而江芜刚上车没一会儿就睡了过去,再醒的时候天窗是打开的,是与车内空调不同的凉爽气息扑面而来,还带着些咸咸的气息,她侧头望去,已经能从不断倒退的树影窥见大海的模样,认真听,还有浪翻滚的声音。
    楚弋递上来一个保温杯,正好睡得有些口干舌燥,没犹豫喝了口,入口先是清爽尖锐的口感,尾调是青柠的酸味,中和了酒精入喉咙时的微微灼热感。
    又是酒,江芜蹙眉瞪他,瞥了前座司机一眼,把杯子盖一合使劲扔他身上,楚弋没接住,装了液体的保温杯啪地打在肩骨,发出沉闷的碰撞声,楚弋吃痛一声,捡起保温杯自个儿喝了几口,“酒精含量真的少,给你壮壮胆的。”
    她还没懂这句话的意思,就已经清晰听见海浪拍击礁石的声响,然后车停住,楚弋率先下了车,跑在她之前开了门,“到了。”
    下车后更清晰的听见海浪翻涌的声音,放眼望去,阳光投映在海面,像是套了层欧根纱滤镜,吹来的海风夹杂着植物的清香,周边高低起伏的山有好几架在缓慢转动的风车,长风把她发丝吹得全往后飘,楚弋向前一步挡她身前,低头拉她手,“我们下去。”
    往下走过狭长的楼梯才到山脚的海滩,沙滩上空空如也,一个人也没有。
    楚弋还拉着她往前,直到看见海域边一架运动快艇,而他们正往那个方向走。
    江芜把人拉住,有点明知故问似的,想确认一遍,“我们去哪?”
    他手往前指,“敢坐吗?”
    “你开?”
    “嗯哼。”他不置可否地扬眉,七月在香港的时候就学了开快艇,纯属胆子大所以上手快,问了句,“如果不愿意就不去。”
    江芜内心有些激动,但又害怕,这里的风比榕城还要大很多,她站在原地思考,眼睛向远处看,看不到一点尽头,只有天际线清晰的将海与天空划分。
    “好。”
    楚弋的视线一直在她身上,江芜仰头时有那么一瞬间的怔愣,而后偏头,“我们走吧。”
    楚弋又检查了一遍救生衣,再度确认,“我开得可不慢哦。”
    “嗯。”她聚精会神看着前方,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完全没认真听楚弋说话。
    楚弋暗自笑了笑,也不废话,开始启动,前面几秒还算平缓,快艇攒了劲后猛地冲出去,江芜感觉到极强烈的失重感,两秒过后,才适应了些,岸边的景物飞快地在眼前掠过、消失,轰鸣声和海水撞击船体得声音在耳边回荡,她的心情陡然被这惊心动魄的时刻提高,心脏跳动着,血液翻涌,兴奋的同时又感到轻松。
    一种是沉闷在心底许久的忧郁被用这样的方式向外纾解、消耗,她甚至想叫出声,把那些埋在心底的,全都发泄出来。
    但江芜只是安静看着,从那条天际线看到转动的风车、岸边的树,再转到楚弋脸上,风鼓蓬蓬地将他发丝扬起,江芜又回忆起那股浓烈而又清爽的青柠香,巧妙化解了此刻的躁郁。
    回到岸边的时候人甚至还有种漂浮感,她抬头看了看天,看了看周围,看了看脚下踩着的土地,一切都是实实在在的,这种感觉不像是从大海刚踏上岸,反而像从深渊里被人拉出来,真切地感受到了现实的光亮,不再行尸走肉一般无知无觉。
    第一反应是想哭。
    楚弋握住她的肩膀,把她的身体转向自己,“什么感觉?”
    楚弋刚开始被爷爷带回家时,人闷闷的,喜欢窝在卧室里弹琴画画,撒谎说自己没有不开心,爷爷也不戳穿,带着一小孩去玩赛车,把人吓哭了自己搁一边笑,又认真问他,“哭出来就好多了是不是?”
    楚弋自然不是想吓哭江芜,只是他从这里面能够得到些放松身心的时刻,所以也希望江芜能够在身心失重的时候把情绪放出来。
    “难受的话就哭出来,不要憋着。”
    江芜头低着,一想到妈妈,人又漂浮起来,不真实感又开始出现,浪潮汹涌地拍着岸边,溅起些水花,风一吹,咸湿的气息就涌进鼻肺。
    干燥的沙滩被泪浸湿,太阳从侧面落在两人身上,罩了层浅薄的光晕,她被楚弋抱进怀里,他弯下腰让她把下巴搭在自己肩上,手不停抚摸过她的后脑勺安慰。
    混进鼻息间的,不止海风味,还有楚弋身上被晒过后的气味,不再是沉闷的木质调,反倒像正茂的植物香。
    很久,眼泪把楚弋衣服都打湿,她盯着湿了的布料,顿感心下大恸,随手抹了抹眼泪,能感觉到可能哭肿了些,有些慌乱地拿走楚弋手里的保温杯,把最后剩下的酒全喝光。
    远处的海岸线或许与天空联结了,她再度眺望,在心里和妈妈完成了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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