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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5节

    她说着莫名其妙的话,还故意往他身上蹭了蹭,那股诱惑的气息在他鼻尖荡起,真的让他脑中嗡的一声响,下意识的牵动了一下嘴角,令他感到眼前有些模糊,甚至有些看不清她的容颜。
    云潇悠然自得的摸着脖子上的齿印,还在那不看气氛的嘀咕:“而且他最近瘦了好多,吃点东西补一补身体也是应该的嘛……”
    话音未落,一左一右两巴掌同时拍在了云潇的脑门上,她捂着额头“哎呦”低嚎了一声,看见面前的两个人心照不宣的互望了一眼,然后都是忍不住大笑起来,凤姬扶着腰,真是又气又被乐的直不起腰,一扫片刻前的凝重抬手把她的领子又拉了上去,没好气的骂道:“你少逗他玩,这家伙真的疯起来你我加起来都拿他没办法!”
    云潇摸着额头“嘿嘿”了两声,狡辩:“才不会呢!我们家小奶狗……”
    这三个字才说出口,她被萧千夜直接捂住嘴不让继续说了,云潇挣扎着想推开他,又被他更加用力的按住不让动,凤姬看着这个被挑逗的一脸通红的男人,竟也一反常态一起阴阳怪气的接道:“穷奇幼年的时候脆弱的犄角会被皮毛遮掩住,骨翼也要稍微成长几年才会长出来,只要别龇牙咧嘴的吓唬人,说是像一只小奶狗倒也不为过。”
    “咳咳。”他清咳一声尴尬的制止了凤姬的火上浇油,又低头看着怀里被捂着嘴还故意发出怪笑声的云潇,换成其他人这么三番四次的用“小奶狗”来称呼他,他肯定早就翻脸不认人了,可这三个字从云潇嘴里肆无忌惮的说出来,非但没有半分嘲讽的意味,反而带着莫名的温暖,总是能撩拨起他内心深处的某些悸动,让他颜面上想阻止,内心却忍不住要继续听下去。
    “哎……”凤姬故意拖长语气,眼中流转着一丝无奈,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悻悻说道,“以前我总觉得奇怪,你们两的性格天差地别,不仅一冷一热,对人对事的态度都不是一路人,生活的环境、受到的教育都是两个世界截然不同的法则,怎么看都不可能走到一起去才对,现在我总算是明白了,就是这个脑子不好的家伙,天天故意挑逗你寻开心的吧?”
    云潇在旁边捂着嘴无所谓的笑着,反而是他被一语戳中下怀微微红了脸——他对云潇最初始的心动,就是因为她是第一个主动牵他手,挽起他胳膊的女孩,在等级森严极为注重礼仪的天域城,从来不会有这么天真浪漫的小姑娘如此坦诚相待的对他好,他哪里经历过这么措手不及的热情,然而越是下意识的遵循礼教想要逃避,她就越像个甩不开的跟屁虫越黏越紧。
    这也第一个让他放下繁文缛节尝试靠近的女孩,找着冠冕堂皇的借口,把她从温暖的被窝里拽出来练剑,那是他有生以来最为出格的举动,竟然没能引起任何人的非议,连云潇本人都是在半睡半醒的状态中揉了揉眼睛,之后一边骂骂咧咧的穿好衣服,一边真的提剑跟着他走出了房间。
    要不是家中惊变,他应该还会继续在昆仑山呆上几年,或许一切都会变得不再一样。
    他的眼中露出了一抹自惭形秽的神色——不,就算继续留在昆仑山也不会有任何改变,因为他骨子里就是一个自私的人,他不可能在当初那种情况下公开云潇的事情,这会让本就岌岌可危的天征府陷入更加复杂的漩涡。
    “咦……发呆这么久,你在想什么呢?”云潇笑呵呵的抬手捏了一下他的脸,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面前两个女人额头抵着额头,几乎是贴着他的鼻尖在看着他,吓的他一个哆嗦差点往后栽倒,随后凤姬的笑就张扬的传入耳中,“肯定在想入非非,幻想着什么不好的事情,你看他的脸,都快红的发紫了!”
    看着她们嘻嘻哈哈的指着他嘲笑,他反而感到内心轻松了许多,也第一次感觉到这两个性格迥异的女人,确实是如假包换的亲姐妹。
    萧千夜静静的看着她们,把曾经那些小心思全部吞回了肚中,过去已经不再重要了,他要做的唯一事情,就是守护好当下的一切。
    第七百三十五章:突发
    凤姬笑吟吟的捏着云潇的脸颊,又宠溺又无奈:“行了,你别在这逗他玩了,也不看看现在都什么情况,还在口无遮拦的耍嘴皮子,其实上次从昆仑山回来之后我们就一直在千机宫等你们,正好现在遇着了有些事情还是得赶紧让你们知道才行,边走边说吧,这里距离千机宫还远得很,别浪费时间。”
    她说着话的时候,手臂上腾起一层雾气,炽天凤凰在她的身体里苏醒呼啸而出,萧千夜看着这如出一辙的一幕,倏然瞥见这一瞬间凤姬下意识的抬手扶了一下额头,虽然只是一闪而逝的疲倦之色从脸上掠过,但那种熟悉的颓势却让他的心底掀起一阵惊恐,情不自禁的望向云潇,想也没想的脱口阻止:“还是不要连夜赶路了,冰川之森本就凶险,附近不远处就是四角封印之一的封魔座,就在此地稍作休息等天亮再走吧。”
    凤姬晃了一下头,真的感觉身体里有种奇怪的疲倦,但这样的感觉稍纵即逝,又似乎只是这段时间太过操劳留下的后遗症,她微微提了一口气,没多想直接在雪里席地而坐,手上的火光温暖着这一片的空气,她索性用手指直接在地面上画着什么东西,又招呼两人一起过来看,认真的道:“那至少要先把最重要的东西告诉你们,为了这东西,现在所有人都非常的辛苦,但是它很重要,是不惜一切代价也必须保护好的东西。”
    萧千夜一看她画着的图形,立马就明白这是阵眼网罗住四大境的法术,凤姬心照不宣的看着他,简单的解释了几句,然后目光一沉,低道:“阵眼更迭之际,早已经毁坏的四大境封印会面临二次破坏,必须依赖这些临时的封印才能保证安全,但是临时封印也是依赖日冕的力量才能运转,它们非常脆弱,必须随时有人守着才行,现在雪原上的情况你们也该知道,到处都是游荡的魔物,还有几只外来入侵的凶兽不见踪影,真的很危险。”
    危险两个字从她的口中说出,就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的人喘不过气来,凤姬心神不宁的抬头望了一眼天空,脸上的神情同时又有种说不出来的奇怪,过了一会才呢喃一般看着他,一个字一个字清楚的咬牙:“这个东西牺牲了很多无辜之人的生命,他们甘愿赴死也要守护好唯一的家园,你不要让他们的牺牲白白浪费。”
    即使凤姬没有点破那层纱,他也清楚的明白这背后经历过怎样的杀戮,让他一个字也没有回答,只是目光坚定的点了头。
    她微微笑了一下,映着火光和夜幕,她的眼睛亮若星辰,可那样的笑容却仿佛格外的苍白,透出完全相反的气质。
    萧千夜的心底情不自禁的掀起一丝波澜,脸色也跟着一变,在将她的疲倦收入眼底之后,嘴角挽起严肃的弧度,忽然坐直身体望着姐妹两人,用极为认真的语气说道:“有件事必须告诉你们,之前那条黑龙试图在细雪谷阻拦我,他给我看了葬龙渊玉璧上呈现出来的景象,浮世屿被皇鸟的火种包围,已经快要抵挡不住联合了上天界和破军之力的持续攻击,你们真的一点也感觉不到澈皇如今的险境吗?”
    云潇惊讶的张了张口,习惯性的抬手按住胸口的时候才想起来火种并不在自己身上,相比她的紧张,一旁的凤姬却是连眼皮都没动一下,仿佛那个遥远又陌生的所谓“故土”对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果然在短暂的沉默之后,凤姬悠然吐了一口气,一边轻抚着炽天凤凰燃烧不止的火焰之羽,一边用波澜不惊的语调缓缓回道:“难怪我最近总是觉得很累,原来是她出事了,都说大难临头各自飞,浮世屿和飞垣我只能选一个,不过云潇,要是你担心她,倒是可以现在回去看看,飞垣对你而言也不算什么特别重要的地方,我不会怪你。”
    她的神色里似乎稍稍有些难以释怀的东西,但立即又被灿烂的笑容所替代,摸了摸云潇犹豫的脸,淡道:“我听岑青提起过当年的一些事情,你的名字其实是澈皇通过火种影响了云秋水才定下了‘潇’这个字,她应该很喜欢你吧,你总是像个蠢货一样对别人好,明明那些人根本没有给过你任何关心,呵呵,果然只有脑子不好的家伙才惹人喜欢吗?”
    她说着抱怨的话,语气却是出奇的温柔,忽然歪头看了一眼萧千夜,调侃道:“你也是因为这个才喜欢她的吧?这世上精明的人很多,你又是个太容易被威胁算计的人,能遇到蠢成她这样的女人,得赶紧抓着别松手。”
    “才不是。”萧千夜斩钉截铁的反驳,面无表情,凤姬摆摆手,不想在刚才的话题上多说什么,但眼中依然掠过一丝狠厉决绝,那些被压抑在心底许多年的芥蒂犹如春生的野草丝丝缕缕蔓延开——她经历过这世间所有的苦难,唯一给过她温暖的是一只被视为凶兽的穷奇,她已经尝遍生离死别之苦,无论是谁,无论什么事都不能阻碍她的决心,哪怕被视为浮世屿的叛徒,哪怕身负皇鸟之血,她也不会有任何犹豫。
    她一定要把那个唯一的人,从暗无天日的碎裂深处救出来。
    气氛微微沉重起来,一阵冷风从冰川之森幽幽卷过来,让萧千夜的背后没来由的冒起了一股寒气,夜已经很深了,耳边除去雪杉树摇曳的唰唰声,就只有身旁冰河支流清脆的水流声,但他却在这一刻疑惑的皱起眉头,似乎隐约听到一个空灵的声音不知从哪里鬼魅一般的飘起,他不安的站起来提剑检查了一周,这个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更加空旷,让他一阵一阵的眩晕格外难受。
    怎么回事……萧千夜忽然抬手按住自己的心口,这个奇异的声音似乎不是从外界传来,而是从他的身体荡出?
    就在他疑惑之际,森林的远方忽然冒出来一个模糊的人影,他下意识的提高警惕,心底的低吟也在这瞬间不知为何悄然散去,来不及搞清楚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道模糊的影子光速靠近,越来越清晰,是一只脚不着地移动的鬼魂正在闪电般的靠近三人,他大吃一惊,抬手就要出剑砍向那只鬼魂之际,忽然对方一个急刹停了下来,对着他露出一个虽然欣喜但毛骨悚然的微笑,然后像故友重逢那样无视了他警惕的握剑动作直接冲上来抱住了他!
    萧千夜倒吸一口寒气,这一下反常的动作让他整个人懵了半天,他甚至都忘了推开这只抱着自己不放手的鬼魂,硬生生被他撞的连续大退了好几步才稳了下来,不等他回神,熟悉的声音借着鬼魂的嘴喋喋不休的响起来:“可算找到了你们了!还好我在雪城听到了关于九婴的消息,想着过来碰碰运气,真这么巧被我找到了!”
    他一听到这个声音,眉头就更加皱成一团,嫌弃的把自己身上的鬼魂拽下来扔到了一边,骂道:“你搞什么,大半夜的弄只鬼魂出来,想吓死我?”
    那只鬼魂被萧奕白利用血咒操控着,正在雪原上寻找他们的踪迹,此刻他远远的通过血咒的力量看着面色铁青的弟弟,忍不住好笑的回道:“你还能被一只鬼魂吓死?我不信,我实在是自己走不开,你们又一直没有来千机宫,我担心你们的安危不得不用点歪门邪道,总算是功夫不负有心人吧。”
    凤姬听出了他的声音,三个人同时围着这只一脸傻笑的鬼魂,不约而同的啧了一下舌发出嫌弃的声音,没好气的骂道:“都跟你说了几次不要再使用禁术了,真当自己命太长是不是?”
    “咳咳……”萧奕白干咳一声缓解了尴尬,那只鬼魂也跟着憨态可掬的摆摆手扯开话题,“看到你们没事我就放心了,最近飞垣到处都不安全,尤其是雪碑附近,连法术都无法看清楚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们自己一路小心。”
    提到雪碑,萧千夜想起忽然撤退的黑龙和破军,皱眉嘱咐道:“你们更要小心,雪碑是阵眼的入口,被潋滟以预言之力遮掩至今,如今夜王亲自来了,那么阵眼很快就会暴露,到时候附近的天气会更加恶劣,如非必要就不要让人靠近以免误伤,另外,他身边还有两个人,一个是龙神的双生黑龙,另一个则是破军,大哥,他们很危险,千万不要起冲突。”
    “黑龙和破军……”萧奕白剧烈的一颤,显然明白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似乎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才将那种惊恐强压下去,只是声音一下子虚弱无力,“千机宫有日冕之力,还有风神留下的莲花神座,暂且还是安全的,破军之事姑且不提,白虎五队来报,说是在伏龙镇附近确实发现了一批行迹可疑的蛟龙,但是那种潜行之术太过棘手,如今又是下落不明的状态,我会提醒明溪注意的,你们自己保重。”
    再度听到蛟龙的行踪,萧千夜厌烦的揉了揉眉心,万般烦恼涌上心头,云潇本是拉着他的手,见他又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才准备说些什么安抚一下的时候,忽然感觉眼前莫名出现一阵花白,紧接着耳边“嗡嗡嗡”持续作响,她有些喘不上气来,再抬眼,看见萧千夜的脸庞渐渐模糊,声音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飘来,惊恐的扶着她的双肩,似乎只要一松手她就会失去平衡倒下去。
    云潇想把自己从这种突如其来的眩晕中拉回,但她一开口,好似全身的力量都在消失,整个人窒息到无法站立,直接倒了下去。
    萧千夜莫名失神了刹那,刚才那个奇异的声音竟然又开始在心底悠悠然的飘起,是火种……是从他身体里的火种中冥冥而出!
    “阿潇!”他被这莫名的昏厥吓的语气都走了调,没等他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凤姬一把抓住他的胳膊,也是一样瞬间无力,炽天凤凰倏然湮灭不知所踪,残留的火光让她微微一震,拼着最后的清醒努力说道,“澈……澈皇出事了,你保护好云潇,千万别、别让她落入上天界之手!”
    说完这句话,凤姬在他面前失去意识,他一手抱着云潇,一手扶着凤姬,萧奕白透过鬼魂的眼睛看着这突发的异常,赶忙说道:“你快回雪城找红姨和雪瑶子,应该是火种爆发致使双子受到影响,你快去!”
    他心事重重的捏着手指,很快就中断了血咒的联系,以术法联系岑青暂且过来接替他,然后焦急的返回千机宫寻找明溪。
    第七百三十六章:追踪
    天色微亮的时候,明溪的手边已经整齐的放了三只被冰冻在术法里的水母,一只试图穿越后山墓园,一只偷偷的从神农田潜入,而第三只甚至胆大包天的准备从天而降,一晚上他就看着剑穗里的魂魄时不时如幽灵般飞出,等他回来之时手里就抓着这种来自墟海的水母,他撑着手臂往后靠过去,即使朱厌的动作很轻缓,但天生敏感的他还是每次都会被惊醒,脸上的神色也从最开始的警觉转变了成了厌烦。
    朱厌半跪在他面前,手指还在利用血咒和骨咒的力量继续沿着千机宫范围持续搜索,他认真的分析着这一夜的情况,然后才清晰的禀报:“陛下,千机宫周围暂且没有水母的踪迹,这东西自身很脆弱,在如此严寒的环境下很快就会被冻结成冰,所以即使它们一直试图闯进来,天性上的劣势也会让行动更加困难,但水母的触角还是柔软的,属下猜测施术者不会离得太远,但以目前的情况来看,至少不在总坛附近。”
    明溪提着一只水母放到眼前,那双浅金色的眼眸里流转着锋芒的杀气,他捏着那些还在蠕动的触角,一根一根的用指甲掐断扔在地面上,冷漠的看着手里的小东西因剧痛而不停的挣扎,或许是心情被搅得大为不快,他非但没有扔掉手里的水母,反而更加用力的捏紧,似乎是想将其直接揉成碎渣,朱厌不动声色的看着神座上的帝王,他的动作很慢,但是很果断,说话的声音更是如不化的寒冰,淡淡提醒:“小谢来报,说是他们在伏龙镇遭遇了一伙蛟龙,但是对方的潜行之术太过棘手,只是匆忙一瞥就再度失去踪影。”
    “潜行之术……”朱厌自言自语的重复着这四个字,想起之前天尊帝和他提起过帝都城被入侵的事,明溪的眉头紧皱,那只奄奄一息的水母不断从左手交到右手,又从右手交到左手,他非常罕见的朱厌面前表露了一丝焦灼,加快语速,“潜行之术据说是蛟龙族特殊的法术,连他们自己人都很难察觉,千夜手握龙神遗骸古尘,也只能在非常近距离的前提下把他们逼出来,这么棘手的东西,我们却至今没有好的方法应对,让人心烦。”
    话音未落,他将手里已经捏死的水母重重的砸在了地面上,朱厌低着头,他不用看都能猜到神座上那个人现在会是什么表情,虽然天尊帝一直提醒他蛟龙的目的是云潇,但他心底其实很清楚,除去云潇,只怕对方是察觉到千机宫内流转的日冕之力有些反常,这才不顾危险屡次冒犯想要探查清楚,如果蛟龙手握如此厉害的法术,那么总会找到他们疏忽的机会潜伏进来,这样千机宫内运转的临时封印就会暴露,阵眼的决战就会更加凶险。
    对眼下本就危机四伏的飞垣而言,这个消息无疑是雪上加霜,也难怪会惹得一贯冷静的天尊帝都失了态。
    朱厌是等帝王的情绪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才抬起头,这样雪亮的目光让明溪微微一怔,下意识的脱口问道:“你有办法把他们找出来?”
    “或许可以试一试。”朱厌并未和蛟龙交过手,出于天性上的警惕,他也没有用肯定的语气回答,但明溪还是从他这一瞬间的迟疑里看出了些端倪,不动声色的等他自己说下去,朱厌下意识的抬起手按在虚无的魂体上,顿了一会才继续说道,“属下是灵虚族的人,虽然自有记忆以来就已经落入高总督之手,一直生活在暗无天日的牢房中,又被药物摧残到体无完肤,但本能这种东西是不会轻易消失的,灵虚族作为最强的三灵之一,感知力远远胜于其它异族,尤其是现在……”
    “现在?”明溪的声音里没有一丝情绪,低下眼眸看着他,朱厌的魂魄在千机宫的灵火映照下分外苍白,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成碎片,但他一开口,语气却是坚定如铁让人心安,“现在我这幅模样,感知力会比从前更加敏锐,实不相瞒,对术法的修行者而言,血肉之躯从来就是最大的阻碍,但人类没有办法在脱离肉体之后活着,因此这层看不见的屏障才会自始至终束缚着修行之路,白教的分魂大法虽然能突破这种阻碍,但魂魄必须依赖灵器,实际上也不是特别完美,而且分魂的过程非常残忍,所以很少有人会真的拿自己去尝试。”
    他说着这些话,目光却情不自禁的扫了一眼帝王手指上一直戴着的那枚白色玉扳指,虽然一瞬间就识趣的转移了目光,但他还是听见明溪发出了一声不快的冷哼,赶忙接着刚才的话说下去:“属下的身体已经被您以日冕之力摧毁,魂体虽不能如正常人类那样生活,但感知力早就今非昔比,否则这几只进犯的水母也不会在踏入千机宫范围的一瞬间就被我察觉,若是如谢少将所言,施术的蛟龙躲在伏龙镇内,或许我可以尝试找寻。”
    明溪习惯性的转动着自己的玉扳指,飞速分析他的话几分真假,许久才正色将语调稍微降低,看着屈膝跪在自己的面前的人,毫不掩饰的问道:“朱厌,分魂大法我并不陌生,但我身边的那个人,他分离出来的魂魄从未远离过我,因为一旦魂魄和灵器相隔过远,他魂体的意识就会受到影响,同时会对本体造成巨大的伤害,你已经没有身体了,后者自然不成立,但伏龙镇距离千机宫总坛有七十里地,你真的可以独自前行?还是说……”
    他挪了一下手,放到青魅剑上,用一种朱厌无法读解的目光,冷冷的看着他:“还是说你想反悔,毕竟完整的分魂大法只有你一人知晓,而且以你的能力,一旦这个剑穗离开我,你自己就能带着它远走高飞吧?”
    朱厌静静地站在原地,那犹如刀刃般锋利的眸光扫过了他的脸,以他对天尊帝的了解,这种时候只要露出哪怕一秒的迟疑,他就一定会被日冕之力搅灭成灰,但他也不意外对方会有如此疑问,只是一动不动直视那双浅金色的双目,镇定自若的回答:“七十里地,对一魂一魄而言确实遥远,但对我而言,还在可以清醒的范围内,您只要收好这柄剑,我就不会逃走。”
    这是他第一次敢如此目不转睛的看着帝王的眼睛,却让一贯强势的帝王率先闭上了眼。
    朱厌弯了弯唇,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勇气,直言不讳的接道:“对您而言,千机宫是一切的核心,是最为重要之地,但对我而言,那只是一群盯上了云潇心怀不轨的蛟龙,我不能如他们所愿。”
    明溪感觉自己惊呆了片刻,连思绪都被他这句话影响出现了莫名的空白,不知过了多久他的唇边才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微笑,一直抚摸着剑灵的手慢慢松弛下去,语气也恢复成一贯的冷定:“伏龙镇的位置你清楚,在伽罗已经算是比较大的城镇了,最近白虎在雪原上超负荷的巡逻,除去自己人的补给,很多异族人也加入进来帮忙运送物资,你说了异族人相比人类更加敏感,所以你过去的话,一定小心不能暴露行踪,明白吗?”
    “是。”朱厌低声领命,见过他的人虽然不多,但灵虚族毕竟是罕见的异族,就算六十年前就被高成川灭了族,但依然可能会因为特殊的气息被认出,这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现在伏龙镇人多眼杂,陛下的担心不无道理。
    明溪的目光透着森森的杀气,想起被暗杀之后送到他面前那两个血淋淋的头颅,咬牙低语:“你在高成川手下谋事多年,肯定也不需要我多费口舌,若是找到那伙蛟龙,带回千机宫见我。”
    话音刚落,千机宫的石门被人推开,朱厌当机立断掩去踪迹,明溪的脸色微微一变,已经来不及将青魅剑收起,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人毫无预兆的闯了进来,一眼就看到他手下横放着的青魅剑,萧奕白下意识的放慢脚步,一边蹙眉谨慎的观察着空荡荡的大殿,一边试探的问道:“你在和谁说话?这柄剑……是云潇的剑灵吧?”
    他被气的面容都有几分扭曲,差点就把手里的剑灵直接照脸砸过去,要不是朱厌真的在脱离血肉之躯后比常人的感知力更强,这个不通报不敲门闯进来的家伙就会发现他想隐瞒的一切!
    但生气管生气,明溪冷静的速度也是极快的,顺势笑了笑指着地上的水母,找借口回道:“还能是和谁说话,这几只闯进来的水母吵了我一晚上,才被我捏死你就进来了。”
    萧奕白将信将疑的看着地上的水母,眼中掠过一丝震惊,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追问:“这是墟海的东西,谁抓的?”
    “我抓的。”明溪无畏的看着他,好像他所说的每句话都不容置疑,反倒是萧奕白真的被他唬住一时说不出话来。
    明溪才松了口气,萧奕白不依不饶的走过来,继续指着青魅剑问道:“这东西被你骗来之后不是转交给军械库了吗?怎么好端端的跑这里来了,你什么时候把它带过来的,我怎么都没见过?”
    “哦,这个……”他虽是笑呵呵的抚摸着剑灵,脑中已经闪电般斟酌了一万个理由,最后才幽幽叹了口气,用最平淡的口气解释道,“你都说了这是骗来的,既然原主人这次也来了,物归原主是应该的,之前是让公孙晏带过来给我,但他手头太忙耽误了几天,我也就没告诉你。”
    “是该还给她了。”萧奕白随口接话,注意到那个本来没有的剑穗,好奇的拿起来放在眼前端详着,明溪紧张的看着他,虽有日冕之力遮掩,但剑穗上的玉石还是透出非常强悍的灵力,好在他也没看出来异常,只是又惊又喜的问道,“这是你做的?我弟弟以前就把自己的家徽送给了她,后来几次恶战弄坏了,你倒是上心,还知道做个新的改成剑穗,等她醒了会很开心吧。”
    明溪支支吾吾的点头,半晌才反应过来他这句话里最为重要的东西,顿时倒抽一口寒气追问:“等她醒了……她怎么了?”
    与此同时,剑穗里隐藏的魂魄也是剧烈的一颤,用全部的灵力克制着情绪,拼命保持冷静不让萧奕白察觉。
    第七百三十七章:伏龙镇
    萧奕白放下剑灵,心有余悸的缓了口气,简单将之前的突发情况转告明溪,见他脸上止不住的阴郁之色,在担心之外更是毫不掩饰一抹焦躁,又赶忙补充道:“我让那只鬼魂一路跟着他们,现在千夜已经带着云潇和凤姬回了细雪医馆,红姨和雪瑶子都在那守着,凤姬倒是醒的很快,说是这种情况对她而言并不罕见,自她重生以后这几千年来,时不时就会被相连的火种影响陷入昏厥,只是这次稍显严重,澈皇似乎是引爆了自身火种来对抗入侵之力,以致于双子受到牵连一时半会无法恢复,但她们没有性命之忧,你放心。”
    明溪对那只传说中的浮世屿皇鸟了解甚少,也没有过多的询问这些事情,他一边不动声色的将剑灵收好,一边继续问道:“那她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
    萧奕白只是为了不让他担心才一直用平静的口吻说话,实则内心也是紧张不已,胸口更被什么东西压得喘不过气来,一边轻揉一边低道:“弟妹还没醒,她的火种毕竟被黑龙之血玷污过,我听说神鸟族依赖火种而生,那滴混进去的龙血会在每次恢复之时如跗骨之蛆般游走全身,这会让她异常的痛苦,而且这应该是她恢复以来第一次因火种相连而受到影响,肯定是有些难受的,现在千夜在照顾她,不会有事的。”
    明溪神色恍惚的听着,手指在不经意间轻轻掠过剑穗上的家徽,倏然被里面剧烈涌动的情绪惊醒,立马合上了剑匣,面色凝重地开口道:“继续跟着他们,有什么事立刻告诉我。”
    “嗯。”萧奕白心不在焉的回话,明溪靠在莲花神座上,被突如其来的坏消息搅得烦躁不已,挥手道,“让我睡一会,你先回去吧。”
    “好。”他点了点头,才走到门口又停了下来,看见明溪直接就在冰凉的神座上躺了下去,忍不住摇头嘱咐,“你别在这睡觉,后殿有休息的地方,我送你过去免得着凉……”
    “不要紧。”他没睁眼,语气疲惫到一个字也不愿意多说,萧奕白叹了口气,轻声合上大殿的门。
    在确认萧奕白已经离开之后,明溪重新坐起来打开剑匣,看着剑穗上泛起的奇异光芒,低道:“现在就去伏龙镇找到那伙蛟龙,不能等他们对云潇先下手……”
    他的话还没说完,魂魄从剑穗上一闪而逝,消失在他眼底。
    伏龙镇是距离白教总坛最大的城镇,早在他当年混入白教之时,这里就是雪原上为数不多人来人往的城市,虔诚的教徒不远千里的来到这里,沿着山路一直往上走,到了登仙道之后就能看见从千机宫顶部绽放出来的璀璨光芒,再往前的道路才会被禁术阻断无法靠近,这七十里路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明明是被视为通往神教的天路,却埋葬了数不清的无辜生命。
    朱厌的思绪也在这一路里起伏不定,过往的一切都如白驹过隙,从他已经虚无的身体里如烟如雾的穿过。
    白教是什么?是异族人的神教,历代教主都是血统高贵,也只有令莲花神座发出明光的人才有资格坐上宝座,千百年以来,这个教义不明的神教拥有广泛教徒,他们将雪原上那块高耸入云的巨大雪碑视为神谕,每逢雪湖祭的时候,教徒会聚集在一起在雪碑外围向天神恭敬的祈祷,天灯、荷灯、祈愿灯静静的摇曳,会给人一种奇怪的错觉,感觉神明就在身边,仿佛触手可及。
    他也曾如此愚蠢,希望传说中某位近神的人物,能将他拉出泥潭,付与新生。
    直到他真正进入白教,他才明白过来那些看似美好的东西,都是骗局,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神,否则又怎么会放任人类的军队肆意践踏而无动于衷?这些愚蠢的教徒竟然将希望寄托在那么虚无缥缈的梦想上,在最后一根救命的稻草被无情割断之时,他终于做了此生最为重要的一个决定——他背叛了异族的身份,背叛了所谓神教,他要用自己的双手活下去,不再天真的幻想任何天降的拯救。
    他做到了,他成功了,他供出了白教的地形图,学会了那些让军队敬而远之的禁术,一场苦心经营几十年的覆灭大计,在他的协助下终于爆发。
    果然如他所料,那位传说中的百灵之首,直到白教彻底被军阁的铁蹄侵略占有,她也没有露面。
    真是可笑,异族人的神教,到头来被他这个异族人出卖,沦为帝国的附属品,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他还是高成川手里的一张鬼牌,面不改色的喝着一杯凉茶,心底毫无波澜。
    忽然,朱厌的脑子里极快的闪过一张苍白如雪的容颜,这张经常在他眼前摇曳不止的脸再次不合时宜的冒出来,竟让他产生一中奇怪的幻想——如果换成她,如果当初的凤姬换成云潇,她会不会对绝望中的自己伸出援手?
    魂魄微微一震,忽然下意识的抬手捂住了胸口,那个瞬间他早就失去血肉之躯的身体里有种微微扯痛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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