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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乘务员居高临下地将眼前抱着孩子的农村妇女仔细端详了一遍,从头至尾,从她的穿着打扮到大包小包的行囊,一处也不放过。就像一只饥肠辘辘的熊,拼命想嗅出地上趴着的猎物的鼻息,确认猎物是否还能入口。
    他一路神经紧绷地走过来,注意力目标明确地全在抱着孩子的乘客身上,就连到处乱跑的小屁孩他也不由得疑神疑鬼地多看两眼,没有余力再分出一点心思在其他独身一人的乘客上。
    有乘客主动和他说话时,也是不过脑子地三言两语应付了事。所以当视线被旁边伸出来的一只手遮挡时,他下意识地反应就是脱口而出的一句“谢谢配合”。
    只是这位乘客的语气听上去,让人觉得他莫名的好脾气,宛若春日和风,他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
    然后就撞进了何悠扬意味难名的目光里。
    他看不出喜怒,也看不出震惊或疑惑,甚至带着点玩味。
    齐临的心跳活生生地被人看漏了一拍。
    他怎么会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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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应该在竞赛的考场上吗?
    他……是跟着我来的?
    齐临脑中顿时一片空白,何悠扬的笑给不出一点答案。
    齐临莫名觉得他像好莱坞电影里举着枪对着你,先说放了你,等你欣喜若狂地跑了一百米,再突然开枪打死你的变态杀手。
    明明只是几秒,齐临却觉得过了半晌,他不自在又心虚地闪躲开,而后又对回何悠扬的眼睛,用眼神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大概也是觉得不该先发制人问别人这个问题,仿佛贼喊捉贼,他又将视线移下去了,在何悠扬递来的车票上划了一道,还给了他。
    何悠扬伸手去接的那一瞬间,故意往前倾了半个身体,别人看来只不过是一个彬彬有礼的接东西的动作。他手伸得太长,动作也快,一下抓到了齐临的手腕处,然后蜻蜓点水地顺着他的手背,再到指缝中的车票,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地将票揣回兜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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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末了还对着齐临眨了眨眼。
    齐临:“……”
    不知道为什么,一阵寒意从齐临的手上窜到了脊背,他心里惶恐不安,觉得必须要给出一个完善的交代,可是他百口莫辩。
    此时马浩瀚插话进来:“嘿嘿,还有我的。”
    齐临机械性地检着他的票,脑子中一团浆糊。
    杂乱无章不只是何悠扬带给他的,还有眼前这个女人——她终于从一地破旧的包中翻出了那张皱巴巴的车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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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她弯着腰,婴儿的脸被迫埋在她胸前厚重的衣服里,车厢内本就氧气不足,此时它的脸因为短暂窒息憋得更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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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这么照顾孩子的吗?
    “这小孩几个月了?”
    接着何悠扬就看见齐临变脸似的收了收复杂的神色,作好奇状,露出了一点笑容,用逢年过节七大姑八大姨的语气跟她套近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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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妇女没有抬头看他,只是不怎么温柔地拍了拍襁褓,毫无节奏地掂了掂,遂用点头哈腰的语气以及不怎么标准的普通话回答道:“三……三个月了。”
    何悠扬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来回移动,忿忿地撅了撅嘴,心想,阿姨您有一点点双标。
    这位乘务员不也是一个城里小白脸吗?他这小身板能下地插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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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临在她的车票上重重地划上一道,体贴地帮她放回原处,还将包的拉链拉好。然后才头也不回地向前走了。
    火车没有注意到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依旧嘈杂地缓缓前行。
    “你不去问问他?他到底在干什么?”马浩瀚使劲推了推闭着眼睛靠在座位上的何悠扬,“怎么还睡起觉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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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悠扬“嘘”了一声,示意他闭嘴——齐临走前给他使了个眼色,是指向他们旁边那位阿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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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当下立即心领神会,虽然还是理不清纷乱的头绪,但知道这里面肯定有问题。与其乱猜,还不如等齐临做完事问清楚,所以他干脆闭目养神。
    既然旁边这位阿姨有问题,那他们干脆少说少错,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他又不免担忧起来,齐临是假扮成了乘务员还是来这儿上班了?以他对齐临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几乎为零。
    他根本不差钱。
    要是假扮的……那他被火车上货真价实的乘务员发现了怎么办,会不会被抓去关小黑屋。何悠扬一时间瞌睡全无,坐立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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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伸长脖子在过道里张望了一会儿,果不其然,他们的前一节车厢里,一个年轻的女乘务员推着吱吱嘎嘎的小破餐车在狭小的过道中以一秒十厘米的速度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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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饮料、方便面看一下。”乘客们的行囊毫无素质地堆放在地上,稍微好一点地放在脚边,有些就直接占用了过道。小餐车的行驶之路可谓举步维艰,乘务员叫卖也叫得十分随意。
    即使如此,等会儿她指不定就能碰上齐临。何悠扬立即站了起来,扔下一句“我去上厕所”就跑了。
    三人座多出一些空间,马浩瀚顿时如鱼得水,另一瓣屁股终于落了座。
    十秒钟后,前面一节车厢的旅客可以看见,一个帅气的男孩塞着耳机,哼着歌,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往前蹦跶。
    两条腿跟着摇滚的节拍一步三晃地避开过道里乱七八糟的行李,这条狭窄的过道仿佛是他的舞池。
    然后这个不长眼的二百五就“一不小心”撞翻了人家的小餐车,半开的可乐瓶顿时倾倒,精准地洒了乘务员一身,五颜六色的饮料瓶滚落了一地,车厢内一片狼藉。
    周围一片嘘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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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姐姐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何悠扬手忙脚乱地扯下耳机,慌乱地从兜里掏出几张纸巾递给乘务员,“你先擦一擦……都怪我走路不长眼。”
    然后他把快散架了的小餐车扶起来,弯着腰把满地乱滚的饮料一瓶瓶捡起来放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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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轻的姑娘有心发作,想着怎么也得数落几句,又不是流着口水的熊孩子,都这么大一个人了,怎么还不看路呢?
    无奈何悠扬认错态度实在太好,一口一个姐姐的,她实在连话都插不上几句,只是默默把身上的可乐擦干。
    “哎呀,衣服上的颜色擦不掉,姐姐,要不然你去换一件衣服吧,”何悠扬真诚地看着她,又怕她不放心,“我帮你看着推车。”
    乘务员看了看他诚恳无比的表情,有点骂不下去了。损失除了半瓶可乐、湿答答的衬衫以及本就行将就木的餐车的一跟头外,就没有什么值得小题大做的,连地上都没沾上半滴可乐——
    毕竟全在她衣服上了。
    “那你别堵着过道,站到那边去,有人要来买东西,就让他等会儿。”干净的衣服工作间里有的是,乘务员稍微交代几句就转身要走。
    “好的,姐姐。”何悠扬蹬鼻子上脸地拍了拍胸脯,“保证完成任务!”
    乘务员:“……”
    今天出门黄历上没说会遇到傻子啊。
    车厢的另一头,齐临心惊胆战地检完一车人的票,生怕夜长梦多立即往回走,想要尽快脱下这一身令他惶惶不安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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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行至一半,又看见何悠扬那个“意外”站在那儿不知道买什么饮料,还冲他意味深长地笑,不由得又多瞪了他两眼。
    齐临走回那个放背包的卫生间,从包里掏出手机,在晃动的列车上三下五除二地取出了电话卡,手稳得不行,然后换了一张新的进去。
    他正手指飞快地编辑短信,突然卫生间的门被敲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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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齐临头也不抬。
    门上又传来闷闷的两声:“是我。”
    何悠扬压着嗓子,环顾了一下四周,避免使自己看上去像是来抢厕所的。
    里面不耐烦地说:“都说了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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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悠扬直直地盯着紧闭的门,像是要把门板看穿,他叹了口气,酝酿了一会儿,用只有门板相隔的两人才能听到的音量说:“你知道的……我这个人有个毛病,有时候想得会比较多……”
    “……我看见你买了车票,去一个我不认识的地方,我思来想去了整整一个月,也不知道你到底要做什么,我有时候觉都睡不着,说出来又要被你笑话,我甚至还以为你被什么邪恶黑势力绑架了,或者是你跑出来贩毒……”
    “你让我进去好不好,我有些问题想问你。”
    虽然讲得不知道是什么屁话,但隔着一道门,齐临看不见何悠扬的表情,全靠想象,觉得他的语气就像一只被主人遗弃的宠物,可怜巴巴地蹲在门口,呜咽着控诉主人的冷血,近乎哀求。
    列车行驶的声音本就喧闹,车厢里也很噪杂,根本没人注意到这个角落里他们的一来一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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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晌,门微微开了一条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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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悠扬见状,眼疾手快地扳住了门框。齐临本想说点重话打发他,没想到惨遭暗算,要将门再次合上已经来不及了,因为何悠扬及时跨进来一只脚,抵在门缝中间。
    他手上的力道渐渐加大,一点也没有刚才温柔和善的样子。
    太大意了,竟然中了此人的苦肉计!
    就这样僵持了半分钟,最后齐临实在怕这样的拉锯战夹到何悠扬的手,不得不宣告失败。
    何悠扬就这么登堂入室地挤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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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哥哥,我可从没见过这么帅的乘务员。”楚楚可怜的样子荡然无存,刚才在门外大睁白眼说瞎话良心也不知道痛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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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齐临泄愤似的把手里的包扔到何悠扬怀里,示意他拿着,然后一脸阴沉地继续编辑没写完的短信。
    狭窄的空间里转身的余地也没有,何悠扬轻而易举地看见了手机屏幕上的字。
    然后就是这短短几个字透露出来的巨大信息量使他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短路,他不得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下意识抓住了齐临的胳膊:“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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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送,发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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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是你想的那样。”齐临淡淡地说,在何悠扬的禁锢下又将自己的电话卡换回来,一个流畅的抛物线,那张用了不到两分钟的新卡便葬身于垃圾桶。
    这么短的时间内,何悠扬没办法把前因后果串联起来,只能为齐临紧张,顿时有点语无伦次:“那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什么你……这些事情和你有什么关系?”
    齐临轻轻挣脱他的手:“没什么关系,你出去吧,我要换衣服了。”
    何悠扬不免有点焦躁,觉得齐临属于世界上最讨人厌的两种人之一——那种讲话讲一半、留一半的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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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瞬间,两人有些僵持不下,一个死也不开口,一个死也不肯出去。
    最后还是齐临打破了僵局,他开始一颗一颗地解上衣的扣子,然而何悠扬依旧慢半拍地杵在那儿,直到他脱掉工作服,换上来时穿的那件外套。
    然后他盯着还耿着何悠扬,手往下移,到了裤子的拉链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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