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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1节

    那人抬起发红的眼,眼底泪花溅开水气未散。
    这一对视,两人都一怔,道:“是你?”
    随即那人脸色大变,惊呼,“是你!”
    同样一句话,第二句语气已经截然不同。震惊喜悦,担忧不安,情绪交沓而来,而太史阑已经在问,“村长,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正是三水村的村长,沂河坝溃坝之前,太史阑最早让他带领村民转移,此时他不主持灾后重建,却在这里停留,太史阑的眉头已经皱起。
    三水村村长嘴张了张,又回头看了一眼,忽然一把拉住她,将她往人群里一推,随即大叫,“太史姑娘回来啦!”
    这一声并不响亮,但四面的人忽然一静,又一僵,随即齐齐回头,一瞬间人人张大嘴,瞪大眼,目光齐刷刷,将太史阑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又一遍。
    太史阑那么有定力的人,在这样诡异的目光齐射下,也不禁浑身都麻了麻百姓们的表情太古怪了,又像欢喜又像恐惧,又像兴奋又像担忧,这是怎么了?
    而且这些人也不是她所救下的村民,根本不认识她,此刻这种熟人般的眼光,令人毛骨悚然。
    那些人把她扫射几遍后,不约而同让开一步,空出一条道路,不约而同张嘴齐喊,“太史姑娘来啦!”
    外圈这么一喊,还在闹着的里圈又是诡异的一静,随即人们再次齐齐回首,刚才那种古怪眼光又来,太史阑再也忍耐不得,一手拨开那个浑身哆嗦的村长,大步向前。
    她所到之处,人们齐齐让开,却又不走远,待她走后又兴奋的聚拢,她所经的道路,像一条双向拉链,前方拉开而后方又迅速闭合,人们不断让路,又不断地通知前方,“太史姑娘来了!”
    这么一声声地传递进去,每个人像一叶舟,带几分激动将她送入人海中心,太史阑一开始还觉得诡异,很快就神情自若,一路快步进去,越往里走,她脸色越冷。
    因为她听见了里头的声音。
    抛砸杂物声,怒骂声,呵斥声,鞭子抽打声,还有冷笑厉叱声,那冷笑声听来几分熟悉。
    “说呀,怎么不说了?瞧瞧你们这几个,软趴趴的富家公子,走江湖来历不明的女人,杀人无数的大盗,就这种货色,敢说你们是沂河下游父老的下游父老的救星?敢说是你们救了三水明安八村百姓数千人性命?笑话!天大的笑话!这沂河归北严府管,归我管!除了我,谁懂水利?谁能预知水患,谁可以在溃坝之时组织父老转移?是我!是我,只能是我!在我金老爷面前,你们也敢贪我的功?”
    责骂之声,伴随鞭子抽打之声,却没有任何求饶和反抗的回答,里面被骂的囚犯,像逆来顺受,又像已经失去反驳能力。
    太史阑衣袖下的手掌,慢慢攥成了拳。
    这是金正的声音。
    坚决反对她和苏亚转移百姓,跟来看笑话,又在溃坝那一刻抛出景泰蓝,害他们三人漂流水中险些丧生的金正。
    上天竟然没有淹了这个混账。
    “太史姑娘。”跟她一直进来的三水村村长悄声道,“沂河溃坝,百姓无人伤亡,大家都知道是你和苏姑娘的功劳,所以北严府公告出来,贪了你们的功,大家都很愤怒,但也不敢说什么,谁知道隔了不过几天,就出来消息,说是大盗火虎趁沂河水溃,劫狱脱逃,抓回来从重处理,又说通城盐商之子陈暮通匪,要押入大牢,苏姑娘去救,随即也被拿下,说她公然冲撞官府,杀伤衙差,都判了枷号一月,然后再报行省定罪……”
    太史阑点了点头,透过人群缝隙看了看里面,忽然道:“村长,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
    少顷太史阑快步进来,最里圈的那些人,不再喊话递话,却也不像外头那些百姓兴奋欢喜,他们转过头,神情警惕。
    太史阑隐约听见里头似乎有杂沓脚步声响,有人奔出来,好像在喊“拦住她拦住她”,然而终究迟了一步,百姓让开得太快,她步伐毫不犹豫,伸手拨开最后一个人的肩头,然后她便看见了场中心。
    随即她身边那个被推开的男子,听见她深深地,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那声音如此悠长而拖曳,那人恍惚间觉得,仿佛一霎间周围的一切,都被这一声吸气给压缩、揉卷,攥紧,压成薄而尖锐如剑锋的愤怒,闪耀在咽喉的深处。
    这个小混混浑身颤了颤,本来还想呵斥两句的,这下一声不出,往旁边悄悄让了让。
    太史阑此刻根本不会注意任何人,她死死盯着场中。
    北严府门前,一字排开三个囚笼,枷着三个衣衫褴褛满身伤痕的人,满地都是百姓们抛掷的臭鸡蛋烂菜叶,一些破碎的叶子,污浊肮脏地挂在更污浊肮脏的囚笼上,囚笼上还布满黄黄绿绿恶心的痰迹,连带囚笼中人的身上,也满是被抛掷的泥巴大粪等污物,散发着一阵阵的臭气。
    三个囚笼,从左到右,陈暮,苏亚,火虎。
    如果不是陈暮一直在哭泣,太史阑还没这么快认出三个人,实在这囚笼中三个人,被烈日曝晒,被污物抛掷,早已面目全非,苏亚额头上还糊着半个鸡蛋,深黄的流质蛋黄,连她的眼睛都糊住。
    出身通城盐商之家的富家公子陈暮,一直呆在北严府内等待为龙莽岭山匪灭其满门一案作证,不知道怎的,竟然也落在了这囚笼里。
    “苏亚,苏亚……”陈暮一直在哭,“你不该救我,不该管我,让我死了就好,我家里人都死了,也不差我一个……”
    苏亚不做声,她始终低垂着头,火虎昂起头,这个昂藏男子,纵然落魄到此时,眼神依旧是睥睨的。
    苏亚和火虎的嘴,是被封住的。
    他们身边,正是拎着血迹斑斑鞭子的金正。
    金正此时听见异动,回头。
    一回头看见太史阑。
    他霍然如被雷劈,整个人僵在那里。
    他僵硬地立着,半张脸是看见太史阑的震惊,半张脸是作恶未去的狰狞,这使他看起来脸色惨青,如同恶鬼。
    四面忽然安静下来。
    看着他,和太史阑。
    隔着人群,两人相对,一般的沉默,沉默里带着血腥的肃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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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9 伤我侵我,此仇必报!
    在场的很多人都知道那场水溃的真相,正因为知道真相的百姓太多,导致近期不利于官府的批评和攻击充斥于大街小巷,才有了这场公开枷号。官府,不过是为了杀鸡儆猴。
    真理和公义,被强权的刀锋封杀。
    金正看见太史阑时的模样,像只浑身的毛都瞬间竖起的公鸡,拎着鞭子唰地向后一跳,便待退入身后维持秩序的衙役群中。
    他不信她敢在这官府门前,众目睽睽之下对他动手,可眼前女子沉默的脸,让他脑海里不断闪回擒回火虎的暴雨之夜,那张同样沉默而湿淋淋的脸。
    无声,而杀气若雷霆。
    哪怕知道她没有武功,哪怕他身后护卫无数,他依旧不能不畏惧。
    “太史姑娘,锯子我给你找来了。”一声呼唤,村长气喘吁吁地挤进人群,递上来一把锯子。
    太史阑接过,对他点头相谢,抓了锯子便向囚笼走去。
    金正怔了怔,看太史阑的样子,是要锯开囚笼?
    他一时有些犹豫,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放任,阻止,他终究心虚,不敢靠近;放任,似乎也无法交代。
    太史阑不管他的犹豫,快步走到苏亚的囚笼前,开始锯起木质的栅栏。
    村长眼神有点疑惑地看着太史阑,他不明白为什么对方一定要他借锯子,这东西再锋利,相对于厚厚的栅栏也显得过于单薄,厚背大刀一砸就断,还不如借一柄锤子好使。
    锯子锯木的声音嘎吱,听来有几分空洞,场前无数人嘴微微张着,表情也很空洞,日光苍白地浮起来,腾着一抹淡黑色的木屑。
    苏亚勉力抬起头,盯着太史阑,嘴唇动了动,眼底微微泛了点水汽。
    不像觉得委屈,倒像是因为发现她还活着,而由衷欢喜。
    太史阑抿唇,不看她,专门慢慢锯木。
    “嘎吱嘎吱”
    每个人都在下意识地看她锯木,每个人的心,都似随着这不紧不慢的锯木声,一揪,一紧,再揪,再紧,心弦阵乱,万军逼前,山雨欲来,其风满楼。
    忽然便觉得恐怖。
    因未知而恐怖。
    “住手!”金正忽然跳了起来,不知何时,他额头大汗滚滚,日光下油亮刺眼,“住手!官家重地,示众重犯,你竟敢公然毁坏囚笼,你这是在劫狱,劫狱!”
    刺耳的叫声里,太史阑继续锯了一锯子,头也不抬地道:“你才知道?”
    金正被呛得眼白一翻,暴躁地对身后一挥手,“拿下她!”
    他话音刚落,太史阑抬手便把锯子砸了过来。
    金正敏捷地一让,他身后一个高大衙差,看样子有几分武功,立即抢上前来,花俏地舞了个刀花,掷刀出手,啪地一声,将锯子半空击断。
    锯条弹射,太史阑纵身而起,捞住锯条,再次狠狠砸了过来!
    那衙差不屑地冷笑一声,也纵身而起,刀花霍霍,半空中啪啪将锯条砸碎,末了落地弓腰收身,碎片绕着他整整一圈,他顺手一拂,将碎片拢成一堆,踏在脚下,抬头,四面圈了个罗圈揖。
    混子们稀稀拉拉一阵喝彩。
    这人原先是走江湖卖艺出身,手底下有几分花巧功夫,下意识卖弄完,听见喝彩声,就犯了走江湖的老毛病,还以为是当年一根绳子半块锣的卖艺岁月,举步就向人群走去,准备要钱。
    他一走开,金正身边就出现了一个空档,金正还没反应过来,太史阑已经冲了过去。
    她赤手空拳,纵身猛扑,青黑色衣角在身后扯直,铁板似割裂风声。
    金正冷笑抬头,道:“找死!”长鞭一甩,唰地抽在太史阑腰上,鞭上有回旋之力,将她身子带得一个踉跄,正跌在那堆锯条碎片上,太史阑的手掌和膝盖,顿时鲜血殷然。
    “这点伎俩,也敢在老爷面前嚣张!”金正冷笑,靴子一抬,踏上太史阑的背,脚跟一用力,将正要爬起的她,重重又踩跪了下去。
    “太史姑娘!太史姑娘!”金正狂笑,大马金刀踩着太史阑,学着百姓刚才的兴奋语调,怪腔怪调地道,“这贱人来了,你们叫喊什么?这贱人冲撞衙门,妄图劫狱,你们难道还想帮手不成?”
    百姓们沉默了,瞪着洋洋得意的金正,再看看屈辱半跪的太史阑,她的半长的头发垂下来,遮住了脸,掌下泥土上,血迹在不断扩大。
    百姓们的眼睛,也似被那血色染红。
    囚笼里火虎瞪大眼睛,仰首对天不住冷笑,苏亚浑身颤抖,陈暮一直在低低的哭,哭声充满绝望。
    “金正!”忽然有人在人群中大喊,“你他娘的还是不是人!你当咱们真不知道谁才是挽救沂河水患的功臣?溃坝那天你就在堤上,你做了什么大家都看得见!识相点早点把尾巴夹腚沟里滚回去!别在这恶心咱北严父老!”
    “滚回去!滚回去!”一开始还只是稀稀拉拉几声,再随即便人声越来越壮越来越响,一开始还只是挤在第二圈喊,渐渐的有人忘形,挤出人群,对着金正挥舞拳头。
    “是这姑娘呀……是这姑娘呀……”一个老婆子跌跌撞撞挤进来,指着苏亚嘶声道,“那天是她来通知咱村的人逃走,我老婆子老病发作,身边没个亲人,懒得动,是她背我出了屋,老婆子当时不信,还踢了她一脚……姑娘呀……”她蹒跚走到囚笼……”她蹒跚走到囚笼旁,伸手去摸苏亚血迹斑斑的脸颊,“……那些丧良心的……怎么做得出,怎么做得出?……老天,不开眼!”
    苍老的手,隔着栅栏,抚上凝结的血痂。
    手指和血迹,都是陈旧的铁锈一般的颜色,涩重而压抑。
    一直咬牙不语的苏亚,身子僵了僵,终于痛哭失声。
    热泪滚滚落在老人乌黑开裂的手指上,她嘶哑的哭声令四周一静,随即爆发出更凶猛的呼喊。
    衙门里头有匆匆的脚步声,似乎正有人要奔出来。
    金正离衙门近,自然听得见,脸色一变,也顾不得再羞辱太史阑,转身向着人群,拎起脚,大喝:“住嘴”
    在他拎起脚,放开太史阑,转身的这一刻。
    太史阑忽然抬头。
    手一伸。
    掌心一根锯条光芒雪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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