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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节

    对于一个像我这样,身后没有任何倚仗,没有父母,没有家人,没有背景,没有金钱,没有名校文凭的女人来说,工作才是唯一安身立命的根本。
    勋暮生闭了一下眼睛,像是掩盖什么情绪,果然,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
    他打开那辆路虎览胜的车门,“上来,我带你回家。”
    我看着他,摇了摇头。
    勋暮生,“alice,我们依然在交往。”
    我想要在自己的小本上写一些什么东西,却被他一把抓过,扔在草丛中。
    他看着我,“如果想要分手,就亲口告诉我。你不是哑巴,你能说话,说啊,亲口告诉我,说你不爱我,我们分手!说啊!”
    我的嘴唇有些颤抖,随后,用牙齿死死咬住。
    我努力过,却真的没有办法说出一个字,哪怕是一个简单的音符。
    勋暮生一把扯过我,即使是仅仅攥紧我的手腕,也能感受到他那种蛮横的控制欲。贴近了,他看着我,“如果,你不能亲口说出我们分手,那么,我们依然是恋人。”
    影后叶宝宝说过,电影是极致奢华的事。
    只要一开机,胶片一转动,创作者所有的思绪都伴随着大量的金钱的投入,或者,可以产出艺术价值,或者,只是白白的浪费。
    乔深和叶玦异常谨慎。
    他们宁可在开拍之前把准备工作做到细致中再细致,也不想要开拍之后,留下无尽的遗憾,虽然名震江湖如奥斯卡华裔导演安枫都感叹,电影就是带有遗憾的艺术。
    乔深让人把每一个镜头大致的角度和拍摄的构想都制作了出来。
    所以,这段时间,我并没有拍摄任务,只是在一遍一遍的跟随乔深和叶玦的脚步,进行电影的前期准备。叶玦让我再减肥3公斤,我正在努力,现在已经瘦了2公斤了。
    化好妆,镜头前,那是一张陌生却异样美丽的脸。
    只属于alice的。
    在这张面孔上,我看不到一丝一毫苏离的痕迹。
    是的,她已死。
    似乎,已经很久了。
    也许,我与勋暮生是这个世界最诡异的情侣。
    甚至,比希拉里和比尔还要诡异。
    我住的公寓被公司强制收回,而我自己购买的小公寓还没有拿到钥匙,不是搬家的时候,我想到廖安家暂时借住,可是勋暮生却要求我搬去与他同住。
    我依然拒绝。
    可是,他却说,“既然你曾经offer我的感情是无价的奢侈品,那么在我们分手之前,你为什么不尝试着用我需要的方式爱我?别忘了,在你亲口说出分手以前,我们依然是情侣。”
    这是勋暮生名下的产业。
    典型的‘勋暮生’的风格。
    一座顶级酒店公寓的最高层,外面有巨大的阁楼、天台和玻璃花房,室内布置近似于他在伦敦的那个价值2400万英镑的海德公园一号公寓。黑白色为主,搭配跳跃的明亮橙色。只是客厅的墙面上,依然挂着那些他家族的那些旧照片,照片中的人物参与也改变着中国的近代史,仿若一场墙外笙歌,夜雨惊梦。
    我们已经跨过了那条底线。
    既然,我们还在交往,对身体的要求必不可少。
    刚才在浴室做了一次,现在回到床上,勋暮生就用很传统的姿势,面对面的压在我身上。我没有声音,他也一言不发。我闭上眼睛,只能听到他压抑着的喘息,他的动作很刁钻,有时候猛烈的让人窒息,有的时候,却轻柔的如同一个张开的网,将猎物紧紧的缠住,不死不休。
    后背一阵阵的颤抖。
    细细的汗发了出来。
    我听见勋暮生用不稳的声音呢喃着,“你……好像,……有点感觉了……”
    紧接着,不容我反应,他极富技巧的抽送开始气势汹汹,像深渊中爆发出的海啸,带着席卷一切的力量结束了这场苍白的性爱。结束之后,我的身体中全是他的液体,炽热的,似乎能烫伤我。
    我感觉到他在亲吻我的嘴唇,我却无法抬起一根手指。
    勋暮生用异常清晰的声音在我耳边说,“alice,如果你怀孕,就别挣扎了,嫁给我,我带你回纽约。”
    ……我无法告诉他,不会怀孕的。
    上次那个德国医生给我开了长期口服避孕药,我一直在吃,所以,不会怀孕的。现代医学的功用,……无论身体上再怎样纠葛,都不会有他想要的结果。
    我尝试着用他想要的方式爱他。
    可是,我失败了。
    勋暮生说得很对,我就是一个无耻的说谎者。
    所以我被夺走了声音。
    109
    在乔深办公室里,我作为主创之一,正在跟制片人与导演讨论剧本和电影最后的拍摄镜头。其实,是乔深和叶玦之间的讨论,我旁听。
    “乔深,你知道伟大的艺术和廉价的色情之间的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就是,伟大的艺术,不是街头巷尾,随便一人花费5块钱就能跟着打个炮的日本av短片。
    艺术没有边界,没有等级,没有高低。真正的艺术可以给人精神上最深刻,最本质的愉悦。
    可是,欣赏这种东西,对于观众是有要求的。
    就比如说,莎士比亚的巨着和喜羊羊与灰太狼,这两种作品都是成功的,前者作为文学巨作光耀殿堂,而后者,是具有难以估量市场价值的流行文化。
    也许,你无法说这种雅或者俗谁高谁低,可是,你无法否认,欣赏这两种作品的人,无论是所处的社会地位,受教育的程度,宗教信仰什么,等等,他们是完全不同的。”
    “毕加索之所以能进入殿堂,就是因为他把印象给打破,扭曲了,让人直观的感觉一切,却似乎又什么都看不到。”
    叶玦是一个异常清俊的人,他酷爱三宅一生的衣服,所以全身上下都是这种简约的装扮,他用剪开了古巴雪茄,夹在嘴里,点上烟。乔深坐在他对面,手边是一个矮玻璃杯,中间放着一整块冰,镇着金黄色的威士忌。
    为了镜头中究竟要不要出现裸露的情欲镜头,他们两个人已经争论了整整10个小时。
    乔深说,“我喜欢简单明白的镜头。一切内在,需要最简单直白的表现出来,给予观众直观的信息,让观众看到自己想要看到的。就比如李安的《色戒》,如果是酒肉之徒,你可以看到情色,如果是历史爱好者,可以看到旧时代的影像,如果是浪漫的姑娘可以看到里面纠葛缠绵的爱情,如果是心理研究者可以看到人与人之间迷局一般的绞杀,如果是张爱玲的粉,单纯可以看到自己喜欢的小说被拍成了电影。各种人都可以从电影中获得需要的快感。”
    叶玦把燃烧了一般的雪茄往烟灰缸里面一掐,“那么,你究竟做出来的是什么?紫禁城、还是什刹海的游泳馆?乔深,面对现实吧,你不可能讨好所有人,所以你必须有所取舍,欧洲的评委还是午夜场的无聊者,如果你选择的是后者,在我们这个环境中,这部电影,可能终究无法公映,也许只能在盗版色情网站或者快播之类的地方被无偿下载,然后把你的心血肤浅的理解成廉价的色情。
    一面道貌岸然的谴责着,一面暗地里偷偷的观摩,他们讨论的绝对不是你电影中所要表达的感情或者人性,被绝望的爱情打破的人伦,他们想要知道的也许仅仅是,你拍摄的镜头究竟是借位,还是真枪实弹?”
    “乔深,你想这样做吗?”
    乔深想了好久,问他,“你想怎么做?”
    叶玦全身瘫软,趟在自己的椅子上,仰头看着天花板,“art,whatisart?whocandecide?
    没有人可以得出一个确定的结论,每个人都跟随别人的议论。
    把我们的作品蒙上一层高深莫测的面纱,放在卢浮宫里,它就是蒙娜丽莎的微笑,也许,这个世界上没有人知道她在笑什么,可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人类历史上不朽的传奇,这就是艺术。”
    由于叶玦的坚持,电影中所有裸露的镜头都最后确定被拍摄成为印象派的朦胧。
    就是,似乎,镜头中是h,观众们好像知道是h,可是怎么看也看不出是h,但是,所有人不用影评导读就知道那就是h,感觉的出是h的氛围,h的暧昧,h耳鬓厮磨,可是最后的最后,怎么看,还是看不出,那就是h。
    这就是叶玦的作品,他的性格,他的风格和他的坚持。
    今天的工作结束的时间,是午夜11点半。
    勋暮生也在公司,他让我结束后到他办公室,然后一起回去。我上来之后,他办公室的门敞开着,我则听见他用英语讲电话。
    他就站在窗子前面,修长的背影显得有些落寞,因为在自己的办公室,所以没有穿西装外套,只是把它随意扔在他那把4万欧元的椅子上。
    勋暮生左手拿着电话,额头和右手撑在落地窗的玻璃上。
    ——“对,我女朋友今年19岁,因为某些原因形成了选择性失语症,心理上的压力,她的声带并没有受损,只是平时无法说话,她是演员,却可以流畅的念出剧本上写的台词。嗯,嗯,嗯。华尔道夫博士,你是这方面的专家,请务必来一趟中国。我记得你有多次往返中国的签证,嗯,嗯,好……我为你订了明天一早从纽约直飞北京的头等舱机票,……好,到时候我派人接机,嗯,嗯,好的,再见。”
    我悄悄的退了出去,因为这里铺满了厚厚的纯毛地毯,所以他应该没有脚步的声音。
    靠在门边的墙面上。
    我感觉自己的手指攥起来,松开,再攥起来,又松开。
    我以自己的方式爱勋暮生的权利被剥夺。
    只是,感情不会就这样消失。
    既然不用影响工作,那么,失语症就是我的保护层。
    因为无法说话,所以别人不会再期待我说话。
    我不用再说谎。
    也不会再成为‘无耻的说谎者’。
    所以,其实我根本不想治好它,也不想去看什么心理医生。只是……似乎,如果无法开口对勋暮生说出‘我们分手’,他不会放弃我,如果我能开口说话,那么我一定会告诉他,‘我们分手’。
    他知道这些。
    可即使这样,他为什么还要从美国找到心理专家,来治疗我的失语症?
    “alice,你怎么在这里?”
    勋暮生抓着自己的西装外套急急忙忙走出来,他骤然停止了脚步,然后走到我面前,“我看到楼下有车子灯光晃动,知道你们会议结束,我以为你自己先走了。”
    安静了一会儿,他自己先笑了。
    “忘记你不能说话,走吧,我带你回家。”
    即使住在一起,其实,不用做爱的日子,我与勋暮生是分房睡的。
    今天就是。
    我洗完澡,本来疲惫的应该躺在床上与周公抵死缠绵,可是我躺在这张绵软的床上,看着天花板,和窗外那个巨大的玻璃花房,怎么也无法入睡。
    我想吃一点安眠药,只是打开了药瓶,想了想,又把药丸放了回去。
    最后,我打开了电脑。
    调出廖安给我发过来的《slumdog》的文档,这只是一个简单构想的大纲,并没有成熟的故事情节,却有一个大约的方向。
    我看着这个,想到了很多。我想到了伦敦东区的混乱,3区的那些摇摇晃晃,白粉吸多了的消瘦的人影,还有燕城鬼市那个不被g承认,却是所有父母官都无法避开的区域,因为某些特殊的原因,因为那个鬼市被拉下马的官员可以组成一个加强排。
    有些什么冲动,在我手指尖凝结。
    既然无法说话,但是,我的手指还可以动。
    我拥有电脑——这个对我来说,可以和康师傅香辣牛肉面并称为‘本世纪最重大的发明之一’的神奇工具。
    我可以把我想要说的东西,写出来。
    ……
    故事的主角,应该是一个少年,一个拥有西藏农奴翻身得解放之后的那种坚毅而清澈的眼神的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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