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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回

    原来当日马崑受了田翅一剑,却大难不死,被河水冲到附近的村子,碰巧被钱二妹发现。起初,钱二妹只道是一具浮尸,连忙退避,幸然马崑变应快,摸出了身上的唯一一锭银两,利诱她相救。
    于是,马崑便在钱二妹家中养伤。但钱二妹眼中只有钱,她知道马崑再付不起住宿费,立时一改殷勤的态度,只因马崑承诺伤癒后必双倍奉还,她才让他继续留下。
    小丘等人到访的当晚,钱二妹怕马崑会滋扰到贵客,连忙把他从后门移到柴房去,还着他不要周围乱跑。
    住在柴房的马崑听到眾人的声音,觉得耳熟,便等眾人熟睡后偷偷窥视房间内的状况,发现正是仇人,心想是復仇的好机会,便走到钱二妹的房间。
    「钱大姐,你睡了没有?」
    钱二妹被敲窗子的声音吵声,满不耐烦地打开了窗,见是马崑的臭脸,便嗔怨地道:「那么晚了,怎么突然走过来?万一吵醒我的贵客,唯你是问。」
    「你先别动怒,我是想到一条发财大计,特意来跟你商量。」
    「发财大计?你付清欠我的账我便发大财了,明明说好了一天一锭银两,到了第二天你便赖帐了,早知如此,当日便不浪费功夫救你。」
    「若你完成了这件事,别说一锭银两,一百锭银两也可以收到。」
    「什么?」钱二妹乍惊乍喜,道:「什么事情?」
    「你知道吗?那几个贵客全是朝廷的头号通缉犯。」
    「什么?这……这……这我可不是私藏通缉犯吗?」
    「不用怕!」马崑从怀中从出一封信,道:「只要你派一个信得过的村民,星夜把这封信交到永春城的官兵手上,你非但没罪,还可以得到一笔可观的酬金。」
    「真的吗?」钱二妹喜出望外,却心中起疑,问:「怎么你不亲自去报讯?」
    「我背部的伤还未痊癒,郁动太多令伤口破裂。而且,不亲自监视着这伙人,我会不安心的。快点派人吧!那伙人还不是会在这里留多久,若然可以把他们拖延一两天才离开,官兵便能赶得及前来围剿。」
    到了第二天晚上,马崑见小丘等人还未离开,便走到村子外接应援军,心想有了这批强援,大仇必报。
    马崑的威吓起不了任何作用,妘晓荧见敌人久久没有攻入来,断定对方可能忌惮己方的厉害,可以先对峙着,伺机而动;但亦有可能对方等待着更多的援军赶来,再一口气把他们杀尽,故一时也拿不定主意。
    此时,从窗外射出的光芒突然强了很多,妘晓荧料出了对方的下一步,心中一凛,还未及行动,十数火箭把已陆续经窗口射进来。
    妘晓荧挥动宝剑,却只能把三柄火箭回击出去。由于风乾物燥,落在地上的火种迅速蔓延开去,转眼间眼前尽是一片火海。
    时不与我,要么大伙儿放手一搏衝出去血浴奋战,要么留在大屋内活活烧死。
    小丘的存活关係到本教的兴衰,就算我掉了性命也要保他周全──妘晓荧正准备豁出去,洛敏盖上被子,然后双臂挟着两张椅子跃出窗外。
    由于敌人还没有点燃火把,加上洛敏的速度奇快,马崑看到一道庞大的身影东窜西逃,便以为是妘晓荧护着眾人逃开,连忙指挥队伍围攻,
    「小……」小丘正想发声,却被妘晓荧掩着嘴巴、紧抱着身子,任凭他怎样挣扎也没法甩掉,听着外面杀声震天,心中泛起种种不安。
    洛敏每次欲突破重围,均被密密麻麻的长枪迫退,她唯有一跃至屋顶上,再转移到邻居的屋顶上。马崑不甘被唾手可得的猎物逃脱,立即带领人马追赶,包围屋子之势登时瓦解。
    洛敏身负两张椅子,速度大减,加上担心着小丘等人的安危,冷不防在跳跃时小腿中箭,重重的从屋顶跌到地上。
    敌人立时把洛敏包围,一看之下发现只有她隻身一人,马崑怒道:「其他人在哪里?」
    「哼!真蠢材,他们乘你们分心追我,已经从反方向离开了村子,你一辈子也休想找到他们。」洛敏故意扯大嗓子,好让小丘他们听得到。
    「可恶!」马崑盛怒之下,猛刺洛敏的胸口。
    嫣红的鲜血随着撕裂的剧痛从中央泛了开去,沾染白净的衣裳。
    洛敏痛得要命,却没有因此后悔,她静静看着其他士兵愤怒地用长枪刺向自己,彷彿是把千里迢迢却无功而还的不满全数发洩在她身上。
    黑暗中只剩下皮肉裂开的声音,脆弱的生命在大地上消散,化成一堆模糊的污泥。
    「他们应该走得不远!我们分头追!」马崑发施号令后,那队人马分成四队分往东、南、西、北而去,一轮骚动后,闹声渐去,只剩下一具苟延残喘的身躯。
    三道人影飞奔过来,小丘率先扑到洛敏身边,看着那具被无情摧残的身体,苦涩的眼泪如泉涌出,不断颤抖的双手希望可以抹走眼前的惨状,却有心无力。
    「小……小……」洛敏的嘴巴稍稍郁动了一下,发出几不可闻的声音。
    「小敏!」小丘乍惊乍喜。
    妘晓荧立即蹲了下来,捉紧洛敏的右手,把真气输进其体内,支撑那具垂死的身躯。
    「小丘……我真的……真的很想继续跟你游……歷……」
    「小敏,你一定会没事的!待你康復后,我们……我们畅游天下,一起……」小丘看着不断涌出的鲜血,明知这只不过是妄想,还是勉强吐话:「一起……行侠仗义,永不分离。」
    洛敏很想伸手抚摸小丘的脸庞,却没有一丝气力,甚至要维持呼吸也十分困难,她只能泛起微笑,道:「你的善良……是最可贵……的,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都要保留……」
    随着最后的话语完结,洛敏的嘴巴亦停止了张合,只留剩下一副僵硬却满足的表情。
    「小敏?小敏!」小丘发出哀叫,却被妘晓荧掩着嘴巴。
    妘晓荧并非无情,而是为免小丘的声音惊动了仍在搜捕他们的敌人,她的手掌被小丘的牙齿咬破,流出鲜血,但这些皮肉之痛还远远不及她心中之痛。
    明明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讨厌小鬼,妘晓荧的伤心却不比小丘小,即使以前亲眼目睹一些出生入死的教眾在自己面前战死,她亦不会像现在那么难受。讽刺的是,她一心想抹去小丘那个碍事的好心肠,却反而受小丘的信念、洛敏捨身取义的行为感染。
    木筏随着不缓不急的水流飘浮,躺在其上的洛敏双目瞌上,披在身上的鲜花遮掩其血跡斑斑的身体,骤看起来似安详地睡着了。
    小丘望着逐渐远去的木筏,双瞳流露着不捨和伤感之情。
    田翅问:「小丘,怎么你会用这种方法安葬她?」
    「小敏她活泼好动,要她困在黄土之下,可会困闷她的,而且……」小丘幽幽说道:「她只不过是在安睡着,总有一天她会甦醒过来。」
    木筏在眾人的目送下冲往大海,黑暗把逐渐缩小的影子吞噬,令它消失在地平线的尽头。
    「这个世界的人全部不可信的,官兵不可信,平民百姓不可信,他们都会为了利益去加害别人,还害死了我的朋友,究竟……究竟我还可以相信什么人?」小丘低下头来,绝望的心情感染着眾人的内心。风不再鸣,草不再动,彷彿是跟小丘一起哀悼好友。
    妘晓荧的心中也极是矛盾,她此行的目的是要小丘变得心狠手辣,而不去随便相信人亦是必备的心态。但不知为何,她并没有因为达到了目的而感到高兴,相反她甚至渴望小丘能重拾希望。
    「相信我!」田翅上前搭着小丘的肩负,道:「相信我这位朋友,无论如何,我一定会跟你共同进退的!」
    「阿翅……」小丘回眸一望,连忙擦光眼眶的泪水,道:「没错,我们曾发过誓要一起拯救万民,我怎可以为了小小的挫折轻言放弃?小敏她……小敏她也希望我能帮助像她一样受苦受难的人,所以我必须坚强!」
    男子汉的友情是充满魅力的,而妘晓荧也相信共同经歷了多次危难后,这位朝廷官兵和魔教教主已成为共同信念的战友,只不过看着二人充满稚气的脸蛋,她心中却泛起了不祥的预感。
    经验告诉她,在残酷的世俗下,再高洁的人格也会被污染。
    三人在浅滩上渡过了一个平静的晚上,雀鸟的鸣叫声唤醒了妘晓荧,她缓缓睁开了双目,见田翅仍在呼呼大睡,小丘却不知所终。
    「小丘!」妘晓荧挣扎起来,慌忙四处寻觅小丘,焦急和不安的情绪令她失去冷静的判断,猜测出各种负面的可能性──小丘被敌人掳走了,生死未卜;小丘无法承受洛敏死亡的打击,独个儿离开大队;小丘他急于报復,明知我不会允许,便决定擅自行动。
    然而,妘晓荧所兴幸的是自己猜错了,她甫走了几步,便见小丘迎面走来,点滴的鲜血从他的手臂落下。
    「小丘……」妘晓荧见小丘右手提着一头奄奄一息的雀鸟,牠的脖子有一道鲜血淋漓的口子,凌乱的羽毛随风飘落,有些黏在小丘的衣服上。
    「大家也饿了,我现在就烧来吃。」小丘轻描淡写地说,低头绕过妘晓荧的侧面,径自在附近抬取柴枝。
    在妘晓荧清晰的眼眸中,小丘变得坚强了,单单一晚便提起了精神,不过亦变得更冷酷无情。而她比谁也明白,这份建基于悲哀的坚强只是一层脆弱的外壳,难掩小丘深藏在内心深处的绝望。
    三人围着火堆,分了烤熟的雀鸟来吃,田翅大口的撕咬、小丘的轻轻细嚼、妘晓荧却是幽幽凝视着手上的鸟腿,怎也无法释怀。她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继续旅程;她开始懊恼自己带小丘出来,或是一个错误的决定;她开始失去带领小丘到处闯江湖、让他迅速成长的自信;她开始怀疑自己已受到小丘的感染,会对每个遭遇不幸的人,也產生怜悯之心。
    妘晓荧思前想后,作出了新的决定。
    「小丘,今次的事情闹大了,恐怕官兵仍在围捕我们,所以我会先带你回去总坛,以后再作打算。」她知道不单是小丘,她自己也极需要心身上的休整。
    「但是……」小丘望着田翅,显然是捨不得他,却又不敢有违妘晓荧的意思。
    田翅跟小丘心有灵犀,也不想为难他,便拍一拍胸口,道:「哎呀!来日方长,待风波平息后,我们再一起闯天下、杀尽贪官污吏也不迟。」
    「嗯,唯有这样做。」小丘也明暸事态,不敢任性,又问:「那阿翅你有什么打算?」
    「大概回一趟家吧!经歷了好几次危难,我知道自己的实力还是很弱,不足以拯救万民,我要回去求父亲教我几招厉害的招式,那我下次遇到赵冲这种狠角色时,也不会吃亏了。」
    「咦?阿翅的父亲武功很厉害吗?他也和我父亲一样,是个了不起的英雄吗?」
    「这方面……」田翅忽然脸露难色,似有难言之隐。
    此时,一道树叶耸动的声音引起了妘晓荧的注意,她长鞭一挥,只见一道身影从树后窜出。
    出现在眾人面前的是一个眉清目秀的高瘦男子,纵然衣饰朴素,亦难掩他高雅的气质,虽见妘晓荧还是架剑对峙,他还是掛着笑脸,道:「阿翅,原来你躲在这里,若不是在附近嗅到烧肉的香味,我也找不着你呢!」
    「大哥?」田翅的表情比小丘和妘晓荧更为惊讶,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近来江湖流传着有两名十六、七岁的小子行侠仗义,救出了不少被加害的百姓,其中一名还是使用短剑和雷系真气。父亲听到后,便推测你可能是其中一名份子,所以特意派我来接你到母亲的娘家,避避风声。」
    「原来如此……」田翅回眸望着小丘和妘晓荧,却摆着一副欲言又止的嘴脸。
    田翅的大哥问:「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
    田翅急道:「是啊!他是我在旅途上认识的……志同道合。」
    「这些日子,有赖你们照顾阿翅了。」那男子走了上前,友善地伸出了右手,道:「我还未正式介绍,我是田翅的兄长──田枫。」
    小丘从未见过如此优雅的男人,不由心生好感,伸出了手跟田枫握了一下,但妘晓荧却只是打量着田枫,未作任何回应。若是寻常的少女,早便为田枫瀟洒的俊貌所迷,但妘晓荧一来以身献教、谢绝男女私情,二来未知对方底蕴、是敌是友,故态度仍然冷峻。
    田枫也没有相迫,笑道:「不好意思,我倒忘了男女授受不亲,刚才冒犯了姑娘,请多多见谅。如不嫌弃,请两位屈身同行。」
    妘晓荧的眼神变得更锐利,心中再猜度那人的意图──如果他是敌人,怎么只有他隻身一人前来、身后又不见埋伏着一兵一卒?难道他有自信能单人匹马打败我们?假若如此,他邀我们到他的家中作客又会是圈套吗?
    田枫道:「别误会!我只想一尽地主之谊,报答两位对阿翅照顾之恩。而且,四处尽是追捕你们的官兵,只怕硬碰起上来,你们独力难支……」
    妘晓荧觉得田枫的话亦不无道理,经歷了洛敏的死亡,小丘或多或少会对官兵產生了仇怨,若被挑衅而失去理智,后果不堪设想,倒不如跟田翅一起暂避风头,同时让小丘心中的仇恨稍为冲淡。
    「好吧!我们跟你回去,不过什么时候离开由我们决定,你们不得干预。」
    「那个当然。」田枫的笑容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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