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谢礼

    「家人生病是件辛苦的事，何况你家境比较困难，负担一定更重。阿姨没办法帮你什么，只能送一些补品聊表心意。」
    陈月云递出个纸袋给方云薇。
    方云薇道谢恭敬收下，正准备把袋子放到脚边，却见到陈月云作势叫她打开来看。
    要当场拆开人家送的东西让方云薇有些尷尬，但送礼的人都示意要她看了，她也只好照作。
    方云薇探了探纸袋，发现里面是几罐化疗后使用的营养补给品，一罐上千块钱一整袋就要四、五千。另外还有个信封，方云薇拿在手上不知道该不该打开来看。
    陈月云含笑鼓励她，「打开来看啊！」
    方云薇打开信封，里面有张横长方形的薄纸，上面载明凭票支付新台币壹佰万元整。她的脑袋空白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这是一张一百万元的支票。
    方云薇眼神慌乱地看向陈月云，「陈，陈阿姨，这是什么？」
    「小小心意，让你母亲能够专心养病，你也能够好好读书。」
    「我不能收您这种东西。」方云薇手忙脚乱地把支票塞回信封，放进纸袋，把整个纸袋推回给陈月云。
    陈月云挡了挡，又把纸袋推到方云薇面前。
    「先不要拒绝。你们家现在很需要钱，这件事不能否认吧？」
    方云薇垂下眼睛没有说话，她现在头脑很乱，心情很复杂，搞不清楚是羞窘、生气，还是都有。一百万，是要买什么？是要她卖什么？
    「这笔钱不是白白送你的，是用来感谢你愿意帮我劝天宇出国唸书。当然啦，等天宇真的答应这学期结束就去美国，我另外还有谢礼。」
    方云薇咬着嘴唇猛力摇头，「我不需要报酬。我会努力劝说学长去美国的，这是为了他好，是我应该做，也是我想做的事，不需要什么谢礼。」。
    「傻孩子，一码归一码。你母亲的病需要好几个疗程对吧？一次疗程就要几十万对吧？家里的钱足够做完所有疗程吗？这次勉强凑到钱，下次呢？下下次呢？你只要想想你们家需不需要这笔钱就好了。」
    连对家人都不敢言明的烦恼被这样直接点了出来，方云薇觉得自己好像赤裸裸地站在陈月云面前，不禁从心底生出一种隐约的羞耻感。这是方云薇第一次因为缺钱而觉得困窘。
    父母积极乐观的身教，让方云薇从小到大从未因为家里经济状况而感觉不如别人。缺钱这件事对方云薇来说只是一个单纯的事实，遇到因钱而生的困难想办法解决就是，但她从来不会因为别人提起自己家境而觉得尷尬困窘。
    今天不知道怎么了，也许因为面对的是男朋友的母亲，也许因为她对自己的难处看得太过清楚，方云薇第一次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
    一个年轻女孩的自尊心受到伤害，最直接的反应就是──将自己的自尊心膨胀起来，再朝对方虚张声势一番，这样就不用去看自己的伤口。
    方云薇也是这样的，受了伤的自尊膨胀再膨胀，但还不待她武装起自己，就在陈月云的温言婉语之下瞬间消气，自尊，缩成了小小一点。
    陈月云用温暖至极的语气说：「你母亲一个人养育你很辛苦吧，就算是生病，她一定也捨不得增加你的负担。我也是一个妈妈，非常能够体会她的心情。想想你的母亲，你是不是应该大大方方地把钱收下来给妈妈治病，这样既有益她的健康，也能减轻你的负担，顾全她对你的心意。」
    这些话多么贴心，又多么残酷。翻译成白话就是：「你妈就是缺钱治病，把钱收下别矫情啦。」
    陈月云又加了一句：「我真的是把这些钱当作给你的谢礼，但如果你心里过意不去，要把它想成是跟我借的也行。」
    方云薇用「这些钱只是暂时借用，以后会还」来说服自己，心里建设了半天终于能在脸上挤出一个感激的笑，用力得眼睛都瞇起来了。
    「谢谢阿姨热心帮忙，这些钱我以后一定会还的。」
    陈月云拍拍方云薇的肩膀，「不急不急，你妈治病比较重要。」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大概就在陈月云提问，方云薇回答，乾巴巴聊不起来的尷尬气氛中度过。
    临走前陈月云又拜託了方云薇一次，「天宇出国的事就拜託你了，先谢谢你啊。还有，」她眨眨眼睛把食指放到唇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别跟天宇说我来找过你哦。」
    方云薇努力做出一个心照不宣的表情，「我懂我懂，请阿姨放心。」
    看着方云薇有点勉强的表情，陈月云在心里叹了一声：是个聪明单纯的孩子啊。聪明到一点就通，单纯到隐藏不了内心真正的情绪。自己儿子眼光不差。可惜了。如果再笨一点，再市侩一点，就容易应付了，写张支票丢出去叫她滚远一点就是。像方云薇这样反而要多花一点功夫。
    也因为方云薇是这样的女孩子，才会让自己儿子真的上了心，给她这个妈找了个大麻烦。
    陈月云发现儿子莫名其妙把机车卖了之后，问他怎么回事，他只说玩腻了。
    陈月云怎么可能相信。十八岁考上驾照那天儿子就说要买重机，求了很久她才松口同意。车子买来他爱惜得要命，有时间就兜风溜车，每次溜完车回来还亲手洗车，把车子当宝贝一样在照顾，这车子才骑了一年多，几个星期前还天天骑去上学，怎么可能是因为不喜欢就卖车。
    陈月云直觉儿子是缺钱不敢跟家里说，担心儿子在外面遇到什么坏事被骗钱，赶紧找人调查了一下，这才发现原来儿子偷偷摸摸交了个女朋友。这个女朋友家穷得要命，最近她妈还得了癌症。所有事情都连起来了，约定的时间到了不去美国唸书，突然卖车凑现金，凡此种种都是为了那个叫方云薇的女孩子。
    起初陈月云很生气，觉得这个方云薇年纪轻轻就懂得耍心机抓住自己儿子当金主，后来收集到的资料愈来愈多，发现她兼了好几个家教，时间排得满满满，看样子是没有从儿子那边弄到什么钱，这次跟儿子要钱也是因为她家里的老母突然生了病。
    这种纯情的女孩子不好应付，直接叫她滚不行，弄得不好儿子可能会气得跟家里翻脸，故意唱反调。陈月云沙盘推演了好久才掐着这种好女孩的体贴心理选了个以退为进的手段。
    陈月云决定走温情路线，引导方云薇为男朋友考虑，为妈妈考虑，想一想怎么样才是对他们真好。思考过后，她就会主动后退。
    看样子这方法应该会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