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一触即发

    大约是因为想起往事，方云薇整夜没睡好早早就醒了，索性早点上班。进公司的时候还不由自主地在大楼门口停下，仰望那几个金灿灿的大字：瀚宇光电企业总部。她已经很久没留意过那排字了，还记得来公司报到那天被吓了一跳，见到老闆董卓彦的时候光只顾着问：「学长，瀚宇光电和我们公司是什么关係？」连职场敬称都忘记用。
    直到董卓彦笑瞇瞇地给了答案，「房东和房客的关係。」方云薇悬得高高的一颗心才放下。
    瀚宇光电这家赫赫有名的上市公司是许多毕业生的就业第一选择，却是方云薇不愿意靠近的地方。不过如果仅是自己公司向它承租办公室，这样程度的关係倒是无所谓。和瀚宇在同个办公区对方云薇来说有点冒险，但学长给的机会很好，不可能因为办公地点不如己意就放弃这个工作。
    回想起当时的惊慌失措，方云薇现在只觉得好笑，几个月下来什么都没发生，不过一场虚惊罢了。等下进公司要面对的，才是实实在在的挑战。她边整理思绪边低着头走路，突然瞥见眼前的电梯门就快关上。
    方云薇没有多想就扬高了声音，「等等等等！电梯麻烦等一下。」电梯门缓缓开啟，方云薇看到里面已经站了几位男士，个个身着笔挺的深色西装，明显就是一群高阶白领。最靠近电梯口的男士按住开门键，看了方云薇的识别证一眼，友善地说明：「小姐，这电梯直达高楼层，没有停如真生物机电喔。」
    听对方这样一说，方云薇才发现自己确实站在最左侧的电梯口。这部高楼层专用电梯基本上只供瀚宇光电使用，因为a栋办公室十一楼以上是瀚宇光电专用楼层，其他公司承租的办公室一律集中在十楼以下。
    方云薇有点不好意思，急急后退了一步说：「抱歉抱歉没有注意，耽误你们时间了。」按住开门键的男士摇摇头说没关係，松开了手指，电梯门再度缓缓闔上。
    两人的对话不过短短十数秒，方云薇没有注意到电梯内侧那个高大的男人从头到尾盯着她看，眼神专注。
    那男人是蔡天宇。他身边的柯浩成注意到老闆的异样，轻声问道：「认识的人？」
    蔡天宇应了声「嗯。」就不再说话。
    身为一个专业的助理，柯浩成知道不该问的事情不要乱问，明明好奇得要命，心里像有千万隻蚂蚁在爬，他还是强忍住追问的衝动，一脸淡定地点头表示了解。
    从蔡天宇进公司柯浩成就跟着他，几年下来两人虽然不能说形影不离，但一天里至少也有半天的时间是在一起的。柯浩成非常确定自己没见过那女孩，那样专注看着一位女性的蔡天宇，柯浩成也很陌生。
    有鑑于蔡天宇身边从来没有出现过亲近的女人，而且刚刚的事他明显不想多说，柯浩成直觉那女孩和老闆的关係很值得推敲。太！有！鬼！了！
    ＊
    方云薇的下属怡华苦着脸凑近她，欲言又止，「boss，」
    「什么事？」
    「机械组又把我们的建议数据退回来了，说上次给他们的动作电位模式种类太多，没有参考价值，叫我们把资料重新分析一遍。我知道这是我份内的工作，不应该来烦你，可是数据已经下修三次了他们还不满意，再简化下去义肢的手指根本不能动了。」
    『又来了。』方云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虽然已经习惯了机械组自己做不到就把责任推到别人头上，方云薇还是有点小不爽。她脸上没有表现出来，和善地对怡华说：「没关係，责任本来就不在你身上，你分析出来的结果没有错，手指活动就是需要这么精细的神经传导来控制。这件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去跟dr.杨沟通。」
    怡华感动得眼眶发热，觉得自家老闆瘦瘦窄窄的肩膀竟然这么能扛，实在太让人敬佩了。
    方云薇吸口气做好心理准备，走向机械组的工作区。
    杨智修看到方云薇走过来，立刻装出一个假笑。「唉呀方博士你来得正好，刚好我有事找你。」
    高八度的声音让机械组的人全都停下手边的工作，表情复杂地看着他们。机械组这个月已经退了三次神经生理组的数据，退到组员自己都心虚了，现在对方的头头方云薇还亲自过来沟通，看来两组的衝突已是无可避免。
    虽然没有说开，公司里的人都隐约感觉到杨智修不喜欢方云薇。从开会时的刻意针对到机械组内部讨论时的语带贬意，杨智修对方云薇不友善的事蹟在公司里广为流传。
    至于原因为何，在某个年轻员工的聚会上，酒酣耳热之际，有人直接点破，「不就是嫉妒嘛！嫉妒方云薇年纪轻轻就拿到美国名校博士，还在仿生学泰斗的m.lab做过博士后。而且你们不觉得dr.杨很那个嘛，明明其他两组的头头都可以只叫名字，只有dr.杨很坚持要人家叫他doctor。」
    现在，机械组小朋友们眼睁睁看着自家boss准备大开杀戒，担心真开战起来自己会变炮灰，简直想抱成一团瑟瑟发抖。
    杨智修的声音带着狩猎者的亢奋，「你们组到底怎么回事，分析出来的数据根本不能用嘛。我知道你不懂机械，可是也不能离谱成这样，一次要这么多个关节同时动作根本办不到啦！就算世界上技术最顶尖的公司也做不到这种程度，你再去把数字调低一点才有实用价值，到时候我们再来说。」
    开战了开战了！两大boss的衝突一触即发，消息立刻被放上年轻同事的通讯群组，越来越多人偷偷跑来围观。
    围观群眾某甲小声说：「dr.杨那高高在上的语气是怎么回事，他和云薇都是teamleader，大家位阶相同，怎么说起话来一副他是长官的调调。」
    机械组的人头都低低的，心想：「更难听的话你们还没听过呢。」
    方云薇神色不变地继续听杨智修发表高论。
    「你们女孩子就是天真。我知道你呆过波士顿的仿生学实验室，以前接触的都是大师，master，做的当然都是最先进的研究。所以你觉得机械手臂的动作应该越逼真越好，这点我可以理解，但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们如真是商业公司，仿生义肢最后是要量產获利的，研发的时候就必须考虑到生產成本。」
    方云薇微微点头，表示自己正在专心听。看她听得认真，杨智修越发得意，说教的话更是停不下来了。
    「我说你啊，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有些事情还不够明白，我比你虚长几岁，社会经验丰富一点，听我一句劝，在业界做研发最好不要太过理想化，理论与实际是不同的，懂吗？」
    哇靠！这是赤裸裸的性别歧视加年龄歧视啊。围观群眾咋舌不已，杨智修的下属都替他尷尬起来。原来所谓高级知识分子并没有比较高尚，争斗起来嘴脸一样难看。大家一方面对方云薇寄予同情，一方面好奇她会如何回应。是强力反击大吵翻脸，还是认栽服软退让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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