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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节

    柳侠和猫儿同时停下问:“真的?”
    柳海走进厨房:“据说,据说据医学专家説。”
    猫儿和柳侠互相看了一眼,同时向右出胯,然后学着柳海的样子转大圈:“一——,二——,三——,四——”
    柳海过两天就要走了,所以猫儿的作业写完时,柳侠也收拾了自己的东西,暂时结束了今天的工作,三个人躺在地上说话,柳侠和猫儿近一个月都没回家,柳海给他们说家里的事。
    前面的两场雨都有点大,庄稼冲毁了大概一半;
    秀梅在河边种的秋黄瓜和西红柿也都没了;
    白菜一夜之间快被虫子吃完了;
    不过院子边上种的梅豆角和南瓜长势非常好,檩的两畦葱也不错,配着春天晒的那些野菜和柳魁在望宁买的其他菜,家里吃菜现在还不用发愁。
    经常因为断电停工,大哥柳魁这个月只去上了十三天班,挣了不到十六块钱,但却往付家庄跑了二十多天。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有电,所以他过几天就要跑付家庄去看一次,好几次跑去了,电却还没有来。
    马德英厂子的生意特别好,柳钰和柳侠一样,已经快一个月没回过家了,他从家里走的时候预料到了这种情况,提前把他要送给柳凌的礼物准备好了,让柳海走的时候带着,是一包杏仁,柳钰一个一个挑出来的。
    凤戏山的野杏仁比较小,不过没有苦头,余味带点香,柳凌爱吃的零食非常少,用盐水稍微浸泡过后炒一下的杏仁算一个。
    但砸杏核这个活非常让人讨厌,一个一个地砸,掌握不好力道还容易把杏仁砸碎,一大晌也砸不了半碗。
    家里以前吃的杏仁,都是柳长春没事时候砸的,性格好动的柳钰以前宁愿去锄地、薅草也不肯坐在树荫里砸杏核、核桃。
    但去京都吃了一次那里的杏仁后,柳钰回来没事经常坐在那里砸杏仁,柳海或柳凌回京都的时候给他们带走。
    孙玉芳结婚一年多了没怀孕,家里人倒没觉得什么,她自己却有点着急,村子里也有人说开始闲话了,说的还很缺德很难听。
    秀梅听长兴婶儿说了后,拿着个鞋底儿去了小学校门口,和张家堡的一群女人唠了半天家常,连说带笑指桑骂槐了一通,给那些长舌妇们吹了个风:
    管着自己的嘴,柳家的娘儿们不惹事,可要是有人欺负到头上,她们也不怕事,撒泼骂街这种事,只有不想干的,没有不会干的。
    柳莘现在开始练字了,不过他每天练的时候都得坐在炕上,否则一个字也别想写,柳雲和柳雷只要看见他写字,就欢天喜地地跑过去捣乱。
    柳侠给他们俩买的带五毒图案的小裹肚已经毁了,俩人抢柳莘的墨盒,一人弄了一身墨汁。
    柳钰让柳淼给柳长春捎回来的收音机还没听够一个星期,现在已经成了一堆小零件,柳雷非常喜欢,天天都要对着研究一会儿,除了孙嫦娥和秀梅,谁敢碰那一堆小玩意他就哭嚎打滚儿给谁看。
    柳雲前些天摸了一个刚刚蜕壳的小麦季鸟,直接放在嘴里,一家人哄了半天,用蒸鸡蛋羹跟他换他都不理,最后还是柳魁让秀梅紧急给他煮了个兔肝,又给他许愿,下次有酱牛肉让他拿和大人们一样的大块吃,他才把麦季鸟吐出来。
    结果柳雷不干了,跳着脚的闹,一定也要吃兔肝,要吃跟院子里的树疙瘩那么大块的酱牛肉。
    可家里的兔肝已经陆续让肠胃不好的柳蕤给吃了,就剩那一个,最后柳魁去柳福来家拿了两个兔肝回来,才把小阎王哄住。
    所以柳长青让柳海告诉柳侠,下次回家一定得买点酱牛肉,跟树疙瘩那么大块的就不用了,有个一二斤,让俩小馋猫有的吃就行。
    猫儿说:“小雲胆儿特别大,上一回你们没回来时,他还在西红柿上捏了一条特别长的大青虫,让娘给他炒了吃,大伯说那个炒了也不能吃,他就想直接生吃,大伯赶紧让娘给他煮兔肉吃。
    咱家那么多干兔子,都是让他俩给吃完的,哦,还有小莘,再好吃的东西,他俩都让小莘吃,可我跟小蕤哥一说要吃,他俩就抱着跑奶奶和娘的怀里,说什么都不给我们俩。”
    柳海隔着柳侠弹了猫儿的脑袋一下:“他俩看见你没望风而逃就已经够好了,还给你好吃的?你把他们俩放在柿树枝上,那么长时间都不让他们下来,你小叔还不知道吧?”
    柳侠看猫儿。
    猫儿很无辜地说:“是他俩太气人了,大爷爷去看太爷了,大伯和娘去锄地了,奶奶在做饭,让我跟小蕤哥看着他俩,他俩连一个字都不让我和小蕤哥写,我们一摊开作业本,他俩就去抓,我只好哄着他俩坐柿树上……”
    “然后呢?”柳侠问。
    “然后,然后,他俩抱着一个树枝,我用绳子把他俩绑在上面,绑的不紧,就是从胳肢窝下面环着绑一圈,不让他俩掉下来……”
    柳海说:“幺儿,你想不到吧,咱大哥说,那俩货吓得一动不敢动,可居然不哭也不叫,就是使劲抱着树枝,咱大哥回来的时候才把他俩给弄下来。
    那俩货下来后才知道害怕,委屈地大哭了一场,咱妈觉得他俩肯定受了惊吓,连着给他俩喊了三天魂儿。”
    柳侠问猫儿:“你说绑,他们俩就让你绑?”
    猫儿说:“我没说绑他俩,我先上树,让小蕤哥把我绑那儿,他俩就急的在下面又蹦又叫,非要上去让绑他们。”
    柳海说:“猫儿就是看准了那俩货的德行,不敢看见猴儿掐麦,非得跟着学不可,故意引导着他俩上钩。”
    柳侠点点猫儿的鼻子:“我一直以为你可乖可听话呢,谁知道你比谁都费力。”
    猫儿马上翻身八爪鱼一样缠着柳侠:“我就是可乖可听话呀小叔!你看看我多乖,嘿嘿,我最乖最乖了。”
    柳侠没因为这个数落猫儿,倒不是因为他太惯着猫儿,这个看上去挺离谱的事,其实几十年前柳长青就做过,不过,柳侠不记得有人给猫儿提过这件事啊。
    柳魁小时候性子特别野,爬山不知道危险,哪里都敢上,上树总往最高的树枝上爬,屡教不改,孙嫦娥整天提心吊胆,生怕他哪一天摔下来,那可是天塌地陷的事。
    柳长青在一个风比较大的日子,又一次发现柳魁“摸柿猴儿”爬得特别高的时候,就把他带到了那棵歪着长在沟沿边的大梨树上。
    大梨树很高,歪着向外面长,下面是深沟。
    柳长青让柳魁一个人站在一根差不多算伸出去最远的树枝上,他站在下面的树枝上,在柳魁的脚脖子上绑了一根结实的绳子,和大梨树的主干连在一起,然后就离开了。
    柳魁一个人在被大风刮的来回摇荡的树枝上站了大半晌。
    柳长春吃饭的时候没见到柳魁,一问柳长青才知道他被绑在树上,赶紧跑去给他解开了绳子,当时柳魁两只胳膊都已经僵了。
    柳魁并没因此吓出什么毛病,但后来再上树玩的时候,确实不再往太高太细的树枝上爬了。
    事实证明,柳雲和柳雷那脑袋瓜也够厉害,虽然下来后哭了一鼻子,却一点不耽误吃喝,也看不出有什么心理阴影,那俩小家伙现在看见大孩子们在树上玩,还是急的跳脚想上去。
    猫儿还是第一个睡着的。
    柳海听着他半天不说话,呼吸均匀了,才对柳侠说:“你不让咱们家的人给猫儿说你肚子上那个疤是怎么弄的,看来是对的,因为你现在天天去外头干活,他就觉得都是他小时候不懂事乱说话,才让你报了个不好的专业,内疚的不得了,要是知道你的为了给他弄牛奶,肚子差点被扎透,他还不定会难受成什么样呢。
    唉,幺儿,我原来还整天担心,怕你从小就这么娇着他惯着他,他长大了会被惯的特别任性不懂事,什么都不会,光想让别人伺候着,没想到咱猫儿皮是皮了点,可真是懂事。”
    柳侠却没因为这个多高兴:“他还不满十岁呢,那么懂事干什么?我特别想让他跟别人家的孩子那样,什么都不懂,只知道玩,吃饱了什么都不想,一天到晚高高兴兴就行。”
    柳海翻个身趴在那里支着下巴:“有时候我觉得当大人也不美哈,你看咱伯咱妈,以前咱都小的时候,他们整天发愁咱缺吃少穿,总也长不大;现在咱都长大了,还都考上了大学,会挣钱了,他们还是天天操心。
    四哥刚结了婚安稳了,他们又开始操五哥的心了,咱妈说五哥都二十五六了,再不找就过龄儿了,叫我回去跟五哥说,这军校也毕业了,别的什么都放一边先不说,赶紧找个好闺女谈恋爱结婚是正事儿。”
    柳侠笑起来:“咱妈她们也不知道怎么算的,咱五哥还差一个多月才二十四周岁吧?怎么让她们一算就二十六了呢?”
    柳海也笑:“嗯,咱妈给我算的都二十四五了,不过前面有五哥顶着,她没催着我赶紧找个女的结婚。”
    柳海双手合十对空拜了几拜:“菩萨保佑佛祖保佑,保佑我五哥千万别太早结婚啊,他一结婚我就该叫我妈盯上了,我的目标是至少三十岁之前坚决不结婚。
    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婚生孩儿太早就完蛋了,哪儿也不能去了,光在家里等着看孩儿吧。”
    柳侠也翻过来趴着,十分向往地说:“就是啊,外面的世界那么大那么美,我还以为我一上班就能满世界的跑着看风景了呢,没想到,又爬回咱这山沟里干活去了。
    我得好好计划一下,不能让猫儿以后跟我一样报错了专业,我得让猫儿报个好专业,容易出国的那种专业。
    我们单位奖金多,我使劲干,多攒点钱,叫他以后能出国留学,全世界都看个遍,最后哪儿好就在哪儿住,国外也行,等他在国外定居了,叫咱伯咱妈他们也都出国看看去。”
    柳海有点犹豫又有点兴奋地看着柳侠:“幺儿,有个事儿,我憋了这么多天了,都没敢吭声,我害怕万一最后不成,你们会说我吹牛,笑话我。”
    柳侠说:“我哪会真的笑话你,要真是什么好事,最后黄了,不成功,咱家里人肯定都是想办法安慰你,谁都不会笑话你,什么事啊六哥?”
    “曾大伯问过我想不想出国留学几年……”
    “啥?”柳侠差点坐起来,旁边的猫儿动了动,想醒,他赶紧伸出手拍了拍他,又用下巴蹭了蹭他的额头,猫儿就又睡过去了。
    柳侠压着嗓子问柳海:“真哩?曾大伯真哩想叫你出国?”
    柳海点点头:“嗯,我说我学哩是中国画,又不是油画,出国干啥?
    曾大伯说,画画可不光是什么线条、色彩、明暗那些技巧,那些技巧当然很重要,但当技巧达到了一定的程度,境界才是最重要的,美院出来的学生哪个都不缺技巧,但成名成家的有几个?
    他说,境界,就是心境,或者说是心胸和眼界,心胸宽广了,眼界开阔了,画出来的东西才不会过于拘泥于技巧,才不会刻意地想去表达什么深刻,最终却总是暴露出真正的肤浅。
    他说,心境到了,一朵花一片叶, 多小的一幅画,都能表现出大境界。
    他说每一种画法和风格,都有其特别之处,油画的很多技巧和表现手法,对国画一样适用。
    他想让我去法国或英国,问我的意见,让我暑假后回去跟他说,我想了这么多天,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因为我听说如果不是公派留学,光保证金就得几十万,咱家哪有你们多钱,我要是跟咱伯咱大哥他们商量,白叫他们操心不说,他们肯定该觉得对不起我了,有人帮我办出国,他们却拿不出钱。
    可我也不愿意叫曾大伯拿这些钱,当初曾大伯就是在咱家住过几年,又不是欠咱们的债,那么多钱,凭什么让他来出啊?”
    柳侠明白了,确实,几十万对他们家来说实在是个无法想象的数字,一家人不吃不喝一百年,也凑不出这么多钱。
    而对曾广同,柳侠和柳海是一样的想法,曾广同现在对他们家的关照,已经超出了朋友的义务,即便是最亲的一家人,也只能是这样了,他们不应该再接受他更多的帮助。
    可他又真的希望柳海能出国留学,哪怕不是留学,只是去国外看看,看一下外面更广大的世界也好。
    而且他看得出,柳海其实也是非常想去留学的。
    柳侠发愁地趴在席子上:“那怎么办啊六哥?我现在使劲挣钱也来不及呀,我就是每个月都能发五百块钱的奖金,也得几十年才能攒够几十万啊,到那时候你都成个老头儿了呀!”
    柳海用下巴磕地:“五哥也是这样说的!没事幺儿,我就是说说,人哪能你们贪心呢?我已经在京都上那么好的大学了,要是再想着跟别人比,又想出国,那成什么人了?
    咱们现在已经比好多人都过的好了,其实我心里特满足。”
    柳侠点头:“我也是,我会挣钱了,还把猫儿接出来了,猫儿要是能考上大学,再有个清静安定的职业,咱们要是再能给大哥找个好工作,不那么受罪,还能多挣点钱,我这一辈子就什么都不想了。”
    柳海说:“嗯,我今儿早上跟大哥一起走在路上还想呢,什么时候能叫咱大哥也吃上商品粮就好了,咱伯咱妈肯定也会可高兴。”
    柳侠忽然翻过身,扶着额头叫:“可是,可是六哥,我还是可想叫你出国啊,我还是觉得你要是不出去老可惜咋办呀!”
    ……
    柳侠早上醒的时候,觉得有点不对劲,屋子里比平时黑,窗帘被拉上了。
    他刚想起来,柳海轻轻从外面走进来:“别动,你再睡会儿孩儿,我把闹钟哩铃儿摁上了,现在才五点,夜儿黑我把今儿早上哩饭都做出来了,您俩五点四十再起来吃也不晚。”
    柳侠看看猫儿,猫儿一条腿搭在他身上,脑袋扎在他右边胳肢窝里,还睡得呼呼的香。
    他对柳海说:“那你起来恁早干啥哩?”
    柳海说:“我觉得馍不是老够,我去古渡路买点油条跟水煎包,您俩睡吧,我白天又没事,您都走了我可以睡一天。”
    柳侠和猫儿真的睡到五点四十才起来,吃完饭,柳海去送猫儿上学,柳侠坐车去三道河。
    晚上回来的时候,柳海告诉他,柳川下午回柳家岭家里了,买了个新收音机和几斤酱牛肉,柳海指指餐桌上的一个盘子:“喏,咱三哥上来给咱切了一盘才走。”
    猫儿一听说柳川回柳家岭了,蹦起来跟柳侠闹腾:“小叔,咱这星期也回去呗,我可想奶奶爷爷他们,我再不回去他们就该把给我忘了。”
    柳侠一身的水珠,猫儿挂在他脖子上,汗衫马上就湿了,柳侠拍着他的屁股:“先下去乖,让小叔擦一下把裤头儿先穿上;放心吧,你奶奶他们忘了谁,也忘不了你这个淘气包。”
    柳侠舒舒服服享受了两天,第三天他回来的时候,窗户黑着,他进屋开灯,一眼就看到了压在电视机上面的那张纸。
    幺儿:
    我和三哥一起坐车走了,稀饭和菜够你和猫儿吃两顿,明天早上你们俩可以再睡个小懒觉。
    那个红花盆里盖的是做好的炸酱,现在天气还有点热,我怕放时间长了会坏,专门做的咸了点,你和猫儿至少能吃三天。
    小铝盆里是红烧肉,猫儿今天中午就吃了一顿,不过瘾,还嫌你少吃了一顿太吃亏,我就又做了一小盆给你们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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