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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节

    前一日里他给叶伯恩做身体检查,那个时候叶伯恩身上伤口已经全部愈合,只不过伤疤未退,而经过这一夜休整,想必此时对方身上应该是都不会留下痕迹的了,抱着这样的想法,顾炎生穿着校医的白大褂前往治疗室,准备给叶伯恩来一次最后的彻查。
    然而走到治疗室门口,他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面上一贯的冰冷模样有所缓和,就好像冰湖破裂露出底下春水一角。对他来说,叶伯恩是很不同的。叶伯恩的资料经由他人之手,转交到他的手上,而他对叶伯恩全权负责,身体的检查,最私密的数据。这是他毕业以后的第一个任务,不大不小的近乎于是可有可无,他当时也没有别的什么想法,因为这只是个任务。彼时交手工作的前辈离职前说:“这个小孩儿是我看着长大的,可惜了。”他听过之后不置可否,连安慰言辞都一笑带过,因为完全没有感情。
    是不是长时间地注视一个人,感情也会随之滋生?顾炎生不知道答案。他是知道这个孩子的全部过往的,包括昔年春日郊游的惨剧发生。那是隔着纸张的文字描述,冰冷冷的纪实语气。写下文字的人不被允许有多余累赘的描写,后来看这段文字的人,也只能瞧见轻描淡写的几个大字。
    一朝沦为庸常的往日天才,事故之后倍受打击的畸变性格。人们习惯于将目光落于闪耀的成功之上,对于半路夭折的东西,很难激起多少兴趣。这世界上悲惨的故事数不胜数,每天都有可怜的事情在不断上演,多余的同情怜悯施舍给熟人亲近的人已经都不够用了,对于一个陌生人,撑死一句可怜已经仁至义尽。说句可怜又怎么样呢。言语是不会浪费感情的,不需求情绪的大动干戈,只要动一动脑筋动一动嘴就能说出口。其实伴生的是漠然审视,精英模式的教育之下,他看着那个孩子的脸,心里平平稳稳地冒上来一句:这个孩子不行。
    天资再高没有用,心理承受能力太差,一样就是废物。
    两人正式见面是四年前,他作为校医,对方因为课程受伤来到医务室。桌子上放着一笼毛茸茸的小鸡崽,是同事送的。小鸡崽们叽叽咕咕挤做一团,叶伯恩托着血淋淋的伤臂进来,整个人唯唯诺诺,抬头看了他一眼,又立刻低下头去了。他看见对方佝偻着背,蚊子哼哼地冒出一句:“医生哥哥,我手断了。”这声音小的还不如旁边鸡崽的叽喳声,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只会说自己手断,也不知道将话补个全问问他该怎么治疗这伤势。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地把对方手伤处理好,对方在他跟前,几乎是要把自己的头埋到自己胸腔里了。他并不很在意这些细节,处理好伤势之后,他让对方在这里坐着等一下,然后折身去另一间房间拿药品。端着药罐回来时,那小孩儿凑在鸡崽笼子跟前看小鸡,听见了脚步动静就受到极大惊吓似的扭头看了他一眼。那表情惶惶,跟他笼子里的小鸡崽是如出一辙的惊恐模样。
    “回去之后,一日三餐,每餐一粒,吃五天。”他是这样嘱咐的。对方接过药瓶之后诚惶诚恐道谢,随后低头一溜烟似的推开医务室的门跑走了。
    那天晚上他翻看小孩儿以前的资料,其实也没什么好看,该看的早就看过,然而让他留意的是一张时隔多年的旧照,拍摄于春游事故发生之前。相片里的孩子面目稚嫩,眉目细致,如果是手工艺品,那一定是一件倾注了许多心血的作品。这张照片不是什么正正经经的单独人像照,不过是人群中回眸看向镜头的一张,而且是局部截图。孩子的神情很安然,不像个孩子,也像个孩子,似风似水,天高地阔,是一个局外者,却蓦然被相机一个按键捕获。
    很难想象和今天看到的人是同一人。
    之后两人经常碰到,那倒霉孩子三天两头总要受点伤往医务室里蹿。伤口有大有小,不过那小孩儿统一的表情都是好像没有痛的感觉,只有低头缩脑的畏畏缩缩,看得多了就容易让人觉得不耐烦。有一日他漫不经心地给对方包扎伤口,一室寂静里,忽然一颗水珠砸在自己的手背上。顾炎生一怔之后疑心是不是对方流了一滴口水在自己手上,抬眼看去,却看到对方不声不响里已经是流了满脸的泪珠子。
    “我不该在这里读书的。”嗓眼里飘出来的声音,大气不敢喘一下的说话方式。小孩儿是怕自己喘气喘大了,就会憋不住哭腔然后情绪全盘瓦解,“以前老师总是说勤能补拙,可是这里的人那么厉害,很多人靠着天赋不需要怎么练习就能把所有事情都做好,我怎么练也练不好这一切,根本没办法跟上大家的课程。”小孩儿眼睛也睁得大大的,眼泪珠子从他眼眶里渗出来,“医生哥哥,我怎么之前会被学校录取呢?”他不会嚎啕,再伤心也只会悄悄说话,他说,“一定是哪里弄错了。”
    哪里都没有弄错,早在许久之前,军校就确定要录取叶伯恩。这小孩儿出生就精神能力极高,后来无由来地境界掉落了,却也是因为不明不白,让人找不着根源,所以让人不能轻易放弃。反正搁在眼皮底下,花费不过是一个军校生的名额。这名额算上叶伯恩,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如果叶伯恩恢复曾经样子,那自然最好,如果没有恢复,那也是无伤大雅的小事。
    眼前的小孩子眼泪汹涌得一直往下落,哽咽也哽咽得遮遮掩掩不敢太过放肆。顾炎生的身边没有人是像叶伯恩这个样子的。这样的没有出息,唯唯诺诺,又不聪明,畏畏缩缩。他看着叶伯恩的眼泪一滴一滴,砸在他的手背上,恍惚里顾炎生觉得叶伯恩的那些眼泪都砸到他心尖里上去了。
    往事不得深思,扯了一下衣领,顾炎生回转过神来,是推开了医务室的门。一步踏入,他首先看见的是大开的治疗仓。当然,治疗仓里面是没有人的,只见舱门像一张开得老大的嘴,露出空空如也的底壳,想必宋观是伤好之后就早早离开了。
    顾炎生看了看,伸出手掌按上一侧的墙,激活了整个医疗室的人工智能系统,然后他指挥机器人去清扫打理治疗仓。昨天将宋观留在治疗仓,他的确多用了麻药的分量,还故意调低了房间的温度。对方醒后因为麻药的缘故,必然是暂时用不了精神力的。而房间里温度低,又没有什么衣物留在屋里,可以想象宋观当时定然是挨冷受冻了一阵。不过这遭罪也不会遭得久,因为要离开治疗室不需要花多少工夫,他倒也没有想要整治对方,只不过是想给人吃点不痛不痒的苦头,是敲打着让对方别总往自己面前凑。
    将这间屋子的事项指令都安排好了,顾炎生便迈步往休憩室里走。最近没什么其他人往医疗室里跑——昨日的宋观不算,那么多保温仓只有一个是正在使用中,而那里头躺着叶伯恩。顾炎生带着一只安安静静地小机器人走过去,是准备打开舱门叫醒叶伯恩然后给对方做个检查。可等他走到舱体跟前了,俯身透过那毛花花的玻璃往里头看,顾炎生总觉得映入眼中的图像有哪里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深思,顾炎生伸手按了舱体上的一个按键,保温仓的舱门缓缓打开,待看清楚里头情形,他脸色大变。
    里头除了叶伯恩,还躺着个赤身裸体的宋观。
    昨日爬进保温仓之后,宋观为了更大面积地贴在叶伯恩身上取暖,是直接蹬掉了叶伯恩身上原本的裤子。他长手长脚缠着叶伯恩,一只手搂着对方腰,一只手圈着对方的背,肆无忌惮里早就把对方上衣给卷到了贴着脖子的地步。两人抱着睡觉还睡得还真挺安稳,脑袋抵着脑袋,亲密无间。叶伯恩被人缠着之后,也不闹,是很配合的,他自自然然地把脸枕在对方胸口,没半点避嫌。
    顾炎生看着眼前这般景象,手搭在舱门上,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着青白的颜色,大约是情绪果然起伏很大,这指尖还是有点抖的。
    凉风随着敞开的舱门吹在保温仓里熟睡的两个人身上,里面两个人都有醒转过来的意思。不过宋观没睁眼,他哼哼唧唧了一声,仿佛害冷似的把怀里的人搂得更紧了一些,他不肯睁眼,是要继续睡。倒是被他勒住抱在怀中的叶伯恩张开眼了,不过也是个睡眼惺忪的模样,显然也是同样觉得冷,他撩了一撩眼皮,看向居高临下的顾炎生,似醒非醒地说了一句:“太冷了,关上吧。”
    顾炎生不动,叶伯恩挨着宋观胸口闭了一下眼,然后他再次睁开眼,大概是明白顾炎生没有要替他管关舱门的意思,所以他准备自食其力,叶伯恩伸长了手,自己关上了舱门。
    外头的顾炎生太过惊愣,居然松了手由着叶伯恩动手关上。他呆呆地站在保温仓前站了一会儿,忽然就有了怒不可遏的感觉。然后顾炎生气势汹汹地“啪”一下按在舱门上,手下一用力,是重新打开了保温仓的舱门。
    他这下动静大,保温仓里两个这回是全被他吵得睁眼了。宋观还睡得迷迷糊糊,冷不丁睁眼先发现自己怀里抱着个人,一时有点懵逼。不过他仍有点没醒神,所以尽管知道自己和对方差不多是光身子互相贴着的,也依然内心感受十分麻木不仁。舱门突然被打开,外头凉风飘进来,宋观搂着怀里的人循声向外看去,就看见一身白大褂的校医。
    盯着舱内两人的顾炎生是心里怒火燃了三丈高,他看见里头两个人搂作一团,此刻一并睁了眼睛向自己看过来,两张年轻的脸上是步调一致的疑惑和不解,登时他就有点手痒想掏出光枪一把轰了宋观。不过这只是他脑内冲动,倒也无意实施。他很生气,准备揪住宋观把人抡出去,可对方滑不溜秋身上一点布料也没有,他又不想直接摸上对方的身体,所以一时无从下手。
    也就是顾校医没动手的这么片刻里,宋观是被外头冷风吹得彻底醒神了,他赶紧松手放开怀里的人,对于昨晚自己干的好事,虽然不能说是记得一清二楚,但也有那么个大概的印象,因为错全在自己身上,宋观羞惭地赶紧道歉说:“这位同学,对不起对不起,我这不是有意的。”
    而此时顾炎生也是有了动作,他打从心底不想碰宋观,但他对于叶伯恩是没有任何嫌弃之意的,所以他弯了身子咬牙就要把叶伯恩从宋观这混蛋身旁抱出去。手一伸,他摸到的都是叶伯恩光洁的肌肤,因为是新生的一大片,所以没伤没疤,入手均是细腻。顾校医的动作略有一下停顿,跟着他就要发力将人抱起来,可手上的人才抱起一点,他就看见叶伯恩身体一转,竟是主动伸手搂着了宋观的脖子,是个不肯松手的模样,抱都抱不走了!
    顾校医这下是彻底愣住,手上力道一松,让人落回了保温仓里。
    被叶伯恩搂了个结结实实的宋观也一呆,不过对于昨日之事,他心里有愧于人,气焰没法高涨,所以由着对方搂着,口里也是说不出什么别的话来的。
    不过叶伯恩这么个也不是要挂在宋观身上,眼见校医松手,他也就松了搂住宋观脖子的手。刚刚发生的一切,简直要把顾校医刺激到失魂落魄的地步,好在最后叶伯恩收了手,所以他也就收了魂,只是心里一股怒火冷冰冰地在燃烧。
    顾炎生过往年头里还真没像现在这样生气过,他这时候是想起了叶伯恩本来就是喜欢宋观的,而且喜欢得人尽皆知。这事他一直知道,但同时也知道的是宋观很不喜欢叶伯恩。宋观这人从小就有许多人喜欢,追求者数不胜数多得简直像苍蝇一样烦人,而宋观很怕麻烦不喜欢撩骚,导致在对待爱慕者的时候,宋观的态度总是尤为冷酷无情——说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既然是不喜欢了,那就是绝对不可能让对方亲近的。所以叶伯恩喜欢宋观也没什么,顾炎生一直这样想的,这不过一场无终的单相思,叶伯恩自始至终冰清玉洁,喜欢了又怎么样,只是会显得叶伯恩可怜可爱而已。
    然而如今这两人当着自己的面卿卿我我算什么事?
    顾炎生忍住要把宋观拎出来捶一顿的愿望,只下巴冲宋观一点,脸上没有什么好脸色:“还不滚出来?”
    此刻宋观浑身都光着,感受到校医对待自己和对待自己身边这位的态度有很明显的区别,不过因为意外太多,他这周目到现在都还没来得及翻开大纲,所以对眼前情况也是两眼一抹黑,不好轻举妄动。只是眼前场面的确尴尬,自己又没穿衣服,宋观稍微往后坐了一点,他旁边的叶伯恩正没有言语地将自个儿身上卷起的上衣往下拉。摸一摸鼻子,宋观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眼前的白大褂,只好统一模糊地称呼着:“老师,”宋观轻言轻语地说,“我身上没衣服,不太好滚。”
    顾炎生听了宋观的高论,杵在原地瞪了宋观一会儿,他忍了忍,然后一声不吭脱下自己的白大褂,直接甩宋观脸上。
    尽管被甩了一头一脸,宋观也不生气,他只是十分镇定地穿上了空荡荡的白大褂。穿戴完毕之后,他跨过叶伯恩往外跳,落地了想起昨夜自己可着劲地往人身上作,对方也没踹死他,宋观感觉十分对不起对方,可也没开口,因为总莫名觉得对方不一般,让他不太好拿捏态度,索性就少说少错——本来趁着闲当儿,他也是该把脑海里的《剧情大纲》给看完了,可他脑袋疼,那剧情大纲里的文段他半个字都看不进去,似乎是用了治疗仓的后遗症,但也不能十分确定。
    对此宋观并不是很着急,急也没有用,所以他很淡定。如果这周目真的是怎么都无法看到大纲的话,那等他到时候见了鸡蛋君,是一定会把鸡蛋君倒吊起来结结实实打个一顿的。但这样的情况应该不太可能发生,因为这绑定的系统虽然坑爹,可也不至于垃圾到这个程度。不过他现在的确是对自己的身体壳子身份是一无所知的,只知道自己这回似乎是在一个科技很发达的世界,而且自己应该是个军校的学生。
    心中一琢磨,宋观目光瞟向校医,他态度很好,因为有求于人,所以看向校医的眼神非常真诚无垢:“老师,我现在应该去哪儿?”
    顾炎生很受不了这个眼神,不明白宋观怎么突然就装模作样了起来,但不想深究原因,他只想打发对方赶紧走,所以言简意赅地回答:“当然是会你自己的编号队伍。”
    宋观听了点点头,可他举步走了两步但又不知道出去的门在哪里。顾炎生看他走了又停,立在原地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就催促:“怎么不走了?”
    此时的叶伯恩已经将衣服整理好,连前儿个晚上被宋观蹬掉的裤子都被他仔细穿回身上去了。他饶有兴味地看着眼前的宋观和校医,也不说话,就那么静静半靠在舱门上。目光扫荡一圈,最后叶伯恩的目光落在宋观的小腿上,因为宋观背对他,他的目光从对方脑袋一路下滑,白大褂遮到膝盖,只露出了一双笔直的小腿,所以他就看那双小腿。
    而面对校医的问话,宋观略一斟酌:“老师,你能不能帮我开一下门?”
    顾炎生听了这句,侧过脸看了宋观一会儿,不过最后他还真冷着脸带宋观出去给开了医务室的门。
    宋观静悄悄地跟在顾炎生后头,看顾炎生一路指挥机器人,以及使用各种浮在空中的半透明操作界面,被这个世界的高科技惊呆了。等顾炎生给他开了门,他在门口往外看了一眼,外头是走廊,空荡荡的走廊两头似乎都是无边无尽看不到头。一时沉默了一下,宋观问校医:“老师,我的编队在哪?”
    顾炎生不知道宋观这是干什么,不过他现在的确是有点不耐烦了,忍不住嘲讽道:“你自己的编队你难道不知道?”
    宋观此际脑中念头飞快一转,嘴上慢吞吞地开了口,声音十分轻松愉快的,他回答说:“是啊。”根据刚刚看到的情形,这个世界技术水平发展如此之高,就算将《剧情大纲》阅读完毕,宋观也不觉得自己有能力可以毫无破绽地一下子就融入这个世界周目的。他想,既然早晚要露破绽,那不如趁现在自揭老底,顺便甩个黑锅,“老师,”这样喊过一声之后,他说,“我觉得我昨天使用治疗仓了以后,好像出了点问题。”宋观眨巴眨巴眼睛,在顾炎生的视线注目里,他因为心怀鬼胎,所以表情显得尤其真挚,宋观轻声说,“我好像失忆了。”
    第163章 第十一弹 吾名
    宋观这一句惊人言语,却并没有让顾炎生显出什么多余表情来。面对宋观的失忆说法,顾炎生只是扬了扬下巴,冷笑说了一句:“是吗?”然后他一脚踹出去,直接伸脚踹在宋观身上,他倒要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失忆!
    按照顾炎生的本来设想,自己这一脚下去,宋观怎么都不可能是躲不过去的,但他没想到宋观居然还真的就没躲过去。而从宋观本人角度来看,他的确是能躲过这一脚,不过大家讲话讲得好好的,而且自己一个学生,对方是医生,怎么也不太可能出事情。
    宋观坦然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于是顾炎生飞来的这一脚他挨得严严实实。只听一声闷响,宋观的身体凌空被踹得飞出去,并且以雷霆之势,直接砸穿了走廊的墙。
    伴着破墙碎玻璃渣子,宋观那么大一个人就呼啦一下掉出了楼外。下坠之际里,耳边风声呼呼,懵逼的宋观一度回神,但人在半空,他实在是无力回天没办法自救了。没想到医生是个脑子进水的神经病,直接下死力气把人往死里踹,宋观气得张嘴字正腔圆爆出一句粗口“我操你妈”。
    随后吃了一肚子的风。
    楼是四楼,不算高,也不算低,所以把宋观摔了个半死,然后摔得半死的宋观又半死不活地被再次抬进了医务室。
    等他这么一番折腾结束,学校的暑期培训也已经结束。宋观莫名其妙遭了一回皮肉苦,所以等校医顶着那张淡定出世的脸出现在他面前时,他恨不能练一通王八拳把对方敲个满脑头包。但自己毕竟“空降”,而且还要忙着装失忆,宋观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先忍了这口气再说。
    他从治疗仓里出来之后,先前那位不知底细的同学已经因为伤好痊愈而离开,所以此时整个医务室就他宋观一个伤员。保温仓那么多,宋观爱睡哪个睡哪个,至于大纲,宋观他还是没有看的。此刻穿着校医给的衣服,宋观一脸敦厚温良的表情坐在椅子上。他前面坐着顾炎生,顾炎生常年见着原主吊着眼要死不活看人的表情,所以很不能习惯宋观这幅模样。
    头也不抬的,顾炎生问宋观:“真失忆了。”
    宋观点点头,眼睛睁得大大的,巴不得全天下都从他一双眼里看出他是个像刚出生的小婴儿一样纯洁无垢的失忆小正经。
    顾炎生道:“机器检查不出来,我先送你回家,至于具体情况,你自己跟伯父伯母说。”
    宋观说好,然后又想起来:“现在走吗?”
    顾炎生不愿和他多浪费口舌,词句能往少了的说了就往少的说:“是。”
    宋观看对方不耐烦,但他如今脸皮厚得能跑火车,所以从容不迫地继续问出自己的问题:“那我要不要先和我编队的同学还有老师说明情况?”
    顾炎生觉得宋观怎么那么多话和疑问,觉得对方是事儿精,半根鸡巴被咬掉结果惹出那么多事情来,他一皱眉,勉强耐着性子向宋观做了一番解释:“我已经说了,你只要跟着我就好。”
    眼看对方已经大包大揽了大半事情,既是这样,宋观也就不再多做操心。他安静如鸡地跟着顾炎生一路走着,路上十分镇定地东看西瞧,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看哪儿都很稀奇,心想着原来科技再进一步还能弄成这样。
    到了宋宅正是下午时分,家里没人,只有满屋子各式各样蛰伏的机器人,房子的智能系统表示宋伯父和宋伯母出门做客,晚上才能回来。宋观进了屋子之后四处乱转,觉得哪里都有趣。顾炎生被他转得心烦,干脆闭了眼睛看不都看人。
    晚上见到身体原主的父亲母亲,宋观心里是有点吃惊的。因为这个世界的人年寿都挺长,而且青年的样貌时期跨度大,所以对方看起来很年轻,简直不像是他这么个少年的亲生父母。
    宋伯父和宋伯母是一对漂亮的小两口子,而且分别都漂亮得很鲜明,十分吸引人们目光。他俩站在一起太登对了,让人总要想着这样漂亮的夫妻,生出来的小孩儿又会好看到怎么个程度。然而作为他们孩子的宋观,这身原主的壳子虽然长得还行,可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会让人觉得宋观这小孩儿好看得毫无醒目之处,只除了一双狐狸眼十分特别,反正有点配不上这一对漂亮的小两口子。
    进门之后招呼了顾炎生,小两口子一团和气地拉住自己儿子开始四个人一起聊天。顾炎生因为是面对长辈,所以态度没有面对宋观时候的阴阳怪气,很好说话,他没有对伯父伯母讲明宋观命根子被咬这件事,因为觉得此事实在上不得台面。而宋观闭着嘴在一旁不说话,单单就只是微笑,因为也无话可讲。至于小两口子,他俩聊着聊着得知儿子出暑期培训了一趟居然失忆了,统一的呆了一呆,半晌之后,宋伯母说:“失忆就失忆了,也没什么的,这不影响生活。但记忆还能恢复吗?小观还要去军校读书,如果什么知识都不记得了,就不太好办了。”
    一旁的宋观也是一呆,心里骂了一声,操。
    等晚上吃完饭,送走顾炎生,宋观在自己新鲜出炉的小父母跟前喝了一杯睡前牛奶,他乖乖躺到新床上。睁着眼看着天花板把《剧情大纲》看完了,宋观又是心里铿锵有力地骂了一声,操。
    这主线剧情是个挺普通的星际故事,如果单论剧情,甚至还可以说是老套得毫无新意。但是主角受要赶时髦,身上背了个不伦不类的“晋江文学城系统”,宋观隐约觉得自己是在哪里听过“晋江文学城”,但想不起具体情状,不过想不起来也没事,这不妨碍他心里吐槽。
    这一次,当然,他的身份一贯都是剧情里的炮灰攻,不过和以前稍微有点不太一样。本次的主角受是个失忆的人格分裂,姑且就算作是第一人格和第二人格好了,反正就是第二人格很喜欢“宋观”,喜欢得如痴如醉,结果哗啦一下“狗带”了。第一人格顶上,并不喜欢“宋观”,而且还在外头找了个主角攻。然而,临到末尾的时候,主角受他突然想起全部事情了,包括喜欢“宋观”喜欢到发狂的记忆感情。偏偏那个时候“宋观”又对第一人格十分有好感,说是正大光明追求吧也不算是,反正就是有点那什么意思的,于是主角受看到“宋观”心情就很复杂。复杂着复杂着,还没复杂出个所以然来,“宋观”就被人搞死了。所以之后主角受就没什么复杂心思的,是和主角攻下半辈子都在了一起。
    闲话不多说,再接着就先具体说说“宋观”的事情。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原主是个性格别扭到扭成麻花的死小孩,一开始是暗恋自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小哥哥,但是当了校医的小哥哥并不喜欢他喜欢主角受。原主单知道小哥哥并不喜欢自己,然而并不知道小哥哥喜欢主角受。面对如此情况,小哥哥不喜欢自己,原主采取的办法就是开始作天作地闹别扭,期盼别人能从纷杂的表象看透自己一颗寂寞如雪的心。结果闹了半天小哥哥不理他,他就赌气找了个男朋友,然而对方越发不理自己,结果这个当口儿,主角受的第一人格觉醒了。
    早些年的时候,原主就一直遭到主角受第二人格的疯狂迷恋外加追求,不过他非常不喜欢对方。结果没想到接下来的一串接触,原主居然喜欢上了主角受的第一人格连曾经的小哥哥都忘了,可又别别扭扭不肯正式开腔。于是就憋着憋着,憋到后来没憋出个“云开见月”,他就自己因为家族内斗被人搞死了。反正原主彻头彻尾就是一个炮灰,这炮灰分量在主角受人生大概还是有一点点着墨痕迹的,但总体来说没什么存在感。
    宋观一路看完剧情大纲,末尾处看到大纲对自己的任务要求描述得十分一笔带过,但仍然十分坑爹。总之他就是一开始要搂着男朋友暗暗喜欢自家青梅竹马的校医小哥哥,并且为了展现邪魅狷狂的形象,还要晚上在学校宿舍里和男朋友啪啪啪得人尽皆知。除此之外的,他同时必须要白日里多和主角受接触,而且接触着接触着,接下来他就要喜欢上主角受并为了主角受和自己男朋友分手。跟着再之后的任务就简单多了,是要他眼巴巴地暗恋主角受,直到自己被人弄死咽气。
    宋观看完上述全部,立刻就在心里把系统给骂了个狗血淋头。
    骂完之后他一把搂住被子,侧着脸看窗外月光,宋观开始心里很忧愁,因为明白来到这个世界,自己要学的东西有很多,特别是军校生这个身份,就算是要把书本生吞进肚子里,他也必须强行顶住了,绝对不能搞得自己退学,因为这周目的全部剧情发展就是在学校里展开的。
    距离开学还有一段时日,接下来的暑假时间,对宋观来说真是暗无天日。原主的父母十分贴心地给宋观安排了一个机器人老师,并且十分通情达理地表示,如果跟不上课程,休学一年也没什么。宋观当然不准备这样做,所以他发了狠地开始读书。只是如果读书那也就罢了,可他此刻是个军校生,而且如今周目世界还是个以科幻背景作为大舞台的世界,所以他学习文化理论课的知识的同时,还要熟悉各种机械刀枪格斗技巧,以及如何驾驶机甲进行机甲战斗——幸好这个世界听说读写都是用中文,不然又像上周目那样是用不知所谓的语言在说话的话,他就要找根绳子把自己吊死了!
    学到后来宋观都快学崩溃了,人也瘦了一圈。下午宋伯父切了水果给一家人吃的时候,他盯着宋观瞅了一眼:“你最近很用功,但是也要注意身体。”
    宋观吃了一片古古怪怪的水果,对于宋伯父的话,只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地“嗯”了一声。
    也就是这个时候,冷不丁的,宋伯母伸出一只手摸了摸宋观的脸。这一摸直接摸得宋观往外跳了一下,因为宋伯母脸很嫩,看起来是个娇滴滴的年轻少妇,让宋观很难不生出“男女大防”的心。而宋伯母见宋观闪躲,只是笑道:“你躲什么,我就是看你瘦了,所以摸一摸。”说着脸调转方向看向宋伯父,很开心地说,“你看他,最近人好像有点长开了,我感觉小观越来越像我。”
    宋伯父深以为然地一点头:“的确。”
    宋观没敢久留,对着自己这一对十分陌生的年轻爹妈,他看着总不大自在,所以客气地说了几句话之后,他就抱住一盘水果直奔自己房间,是继续去奋战了。
    等到了开学时候,宋观学得十分囫囵,只能算是勉强有一点样子,但若要考核,他的成绩结果肯定只会是个差生的程度——要知道原主可是原本成绩十分优异的呢!宋观这一段时日实在是刻苦得有点想泪流满面了,时间不够,他也做不出更好的样子。
    心里没什么底地到了学校,周围所有一切都是陌生的,宋观带着自己的家用机器人来到了教室。一路过来很多人跟他打招呼,都是不认识的人,好不容易坐到自己位置上,打量了一圈周围,他发现斜对面隔了两个位置的座位上,倒是坐着一位自己难得眼熟的脸孔——正是上次在保温仓里遇到的同学。
    没说话,宋观正打量对方,他没做好打招呼的准备,却不想对方忽地扭过了头来。
    两人视线接触,还是对方先笑了一下:“早。”
    宋观也回了一个“早”。
    这一声乏善可陈的招呼声打完,宋观眼看对方扭过脸去,是整理了一下桌上的书本,跟着就瞧对方将书包一抱,居然起身向自己走来了。
    “你伤好了?”对方笑了一下,直接在宋观旁边的空位置上坐下。
    宋观看对方如此一派天然动作,一时有点不知该作何反应,所以最后只是乖乖地说了一句:“当天其实就全好了。”
    对方很亲切地闲聊:“还是什么都不记得吗?”
    “嗯,什么都记不得了。”如此老老实实地欺骗了对方,宋观觉得自己也不能总被人问,他觉得自己也要迎头出击,是要问一下对方问题的,于是略一停顿之后,他就说,“我叫宋观,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对方侧过脸,手支着下颔,轻笑了一声,慢声说道:“我叫叶伯恩,很高兴认识你。”
    宋观:“………………”
    妈个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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