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节

    是真的伤人，但也真的觉得没什么好计较的，天秀苦笑了一下，她觉得自己的语气都忍不住沧桑了。“我年纪也不大。”
    “但您受过良好的教育，家庭也完整。”flag哥大概对苏家的内情一无所知，无意间的话很戳人，但天秀明白他想表达的意思，“这些小崽子都是苦出身，没人教他们那些，穷人家的孩子是会自私冷漠一些，活的更本能，更兽性。”
    这种话，在天秀以前的圈子没人会直接说，第一这并不政治正确，第二赞成的自然懂，不懂的就不会赞成，一群衔着金汤匙出身的少爷小姐说这种话，给人站着说话不腰疼的感觉，但flag说起来就很自然，平平淡淡的，透着切身的体会：留守儿童，祖父母年事已高，甚至神智已模糊，父母远在千里之外，穷，让他们缺少了言传身教，穷也让他们缺少学校教育，乡镇学校只能提供最基本的管束功能，共情能力也需要培养，没有人培养他们就不会体谅同事的心情，就像是没被尊重过的人就学不会对人的尊重。这些缺失是他们的缺陷，但又不是他们的缺点，俱乐部也不是他们的老师，说实话就算想教他们也未必肯学，只能试着去和这样的性格相处，寻找一条双赢的道路。
    “栽一跤就好了。”韩旗说，“打rt真是运气好，他们这样赢不了多久的。”
    “你也这么认为？”
    “这么打，bp落后，前期永远是逆风的，碰上强队，后续肯定要输。”
    一整个夜宵，韩旗都没怎么吃火锅，而是埋头看刚才的比赛录像复盘，另一支手机随时和人发微信，看来也是在思忖对策——对天秀和锟哥的窃窃私语，他也许不是一无所觉，又或者是心有灵犀，天秀能肯定的是，能在电竞圈做这么久教练，韩旗的求生是真的有一套。“输了就好办了，杀威棒准备着，输了狠狠骂一骂，你也跟着扮黑脸，输了就听得进去了——要是能一直赢下去的话，那倒也没必要骂了。”
    这大概就是教练间惯用的小套路了，韩旗说得自然，逻辑上也没什么不合理的地方，但天秀却听得违和感满满：输一场就好办了，那不就意味着要输一场？
    不仅仅是一分很宝贵的问题，这个念头本身就让她非常排斥——把比赛的胜负视作和队员博弈的筹码，明知团队内部存在问题，却引而不发，冷眼旁观，用比赛的结果来教育队员。
    当然，这决定在逻辑上是有道理的，因为谁也不能肯定eg按照现在的思路打下去会不会输，如果不会输，那就证明队员是正确的，没有理由让他们改正。也许教练和队员早存在了这样的默契，队员做决定的时候已经承担了相应的风险，所以刚才飞扬才会暗自有些委屈：这一场不是都赢了……
    ——他觉得自己至少赢了接下来这几天的自主权，而教练甚至是锟哥，也都决定给他们这部分自主权，直到比赛输了为止，大概，这样也能最大限度地调动队员们的积极性。
    带领一个战队，绝不是漫画里描述的那样，带一支热血队伍升级打怪的过程，这一点天秀已经有深刻感觉，更多的时候这像是一场角力，教练、队员和老板都在争抢着话语权，每一方都各有筹码，谁也没有压倒性的优势，老板也许有最终发放工资的权力，但如果滥用，必定得不到成绩理想的战队——现在，她更进一步渐渐认识到，在这种博弈中，存在着一些默认的规矩，比如说，赢比赛就完事了，赢了比赛就可以为所欲为，可以不尊重训练赛，不尊重数据分析师，不尊重教练——一直到他们开始输为止。
    这些规矩也许有些看似不合理，但凡存在必有缘故，既然能成为锟哥、韩旗以及队员都认可的规矩，就说明，它是多方互相妥协的结果，能够最大程度地避免内耗，达到共赢，所以虽然很简单，但也不是那么轻易就能改变的。
    以eg接下来的赛程来说的话，其中许多分都是他们自己也觉得自己拿不到的，所以借这一分来教训队员，也许不是什么坏事——但天秀依旧眉头皱紧，她的心情和eg赢下比赛时差不多down，她有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这都是一些她理应接受和喜欢的事情，但她偏偏就是不喜欢。
    而且她也不觉得自己无能为力，她还是有办法改变，至少可以试试看，只是——
    她忽然间警醒过来，扫了韩旗一眼——他正狡黠地打量着她的表情呢，这也加深了她骤起的怀疑，让天秀更疑神疑鬼了：他是不是正怂恿她往她想要做的那件事，那条路上走？是有意想看她的笑话吗？一山不容二虎，一支队伍老板的存在感太强，教练就成傀儡了，这是不是韩旗设下的一个小圈套，为的是消耗完她的筹码，让她知难而退？毕竟，虽然她是老板，但在这场博弈里，她的筹码也一样有限，她也一样是会输的。
    她迅速收拾心情，对他露出微笑，柔顺地讲，“我觉得你说的对，就这么办。”
    韩旗是有点心计的，至少如果他在想什么的话，也藏得挺好的，他的表现很正常，没有被迷惑，而是疑神疑鬼地看着她，好像在确认老板为什么忽然间就这么好说话了起来，“锟哥那边，我会和他去沟通一下……”
    天秀应酬他一会儿，找个借口先回家了——她最近暂住在郎和怡借她的公寓里，离火锅店不远，就是深夜往返于夜宵店、基地和公寓之间也不怕不安全。回到家里，稍事梳洗，又有点饿了，可已经刷了牙也不想再吃东西，在床上辗转反侧挨了一会，掏出手机浏览了一下微信联系人的名录，看看时间，又切了出去，她下意识地点开游戏，发现即使已是深夜一点，好友列表里仍有许多人在线，这才欣慰地一笑，感觉没那么孤单了。
    【来solo！】
    从联系人列表里找了个名字，敲出去喊着，她的心情渐渐明朗了起来，天秀自言自语着，“把你的头先打爆再说——”
    第47章  别怂啊
    【你是不是心里有事？】
    【你怎么知道？】
    深夜两点多, 不管是微信还是qq，在这时段的交谈似乎总是充满了暧昧色彩……如果当事人不是电竞从业者的话，这种陈述是正确的，但如果双方都是搞电竞的话呢……凌晨两点, 大概就相当于是晚上七八点钟, 虽然eg有严格的起居时间, 但天秀估摸着现在就是收了手机，队员也没有一个能睡着的, 八九点刚打的比赛，十一点多吃的夜宵，就是从生理机能的角度来说, 这会精力也正充沛, 怎么可能睡得着。
    也不知道阿姨有没有收手机，说不定在她看不到的地方, 这些规定已经静悄悄地有了弹性，天秀有一种队伍正在失控的感觉, 她也不禁好奇——她算是懂行的了，还是感觉钱花出去了，人心握不拢, 那些不懂行只出钱的老板都是怎么管队伍的。
    【说起来，你还不睡吗？你们明天不是有比赛？】
    【老习惯了，再说, stg这边对睡觉时间要求不严格】林雪飞发了个吐舌的表情过来, 这和他平时没什么表情的严肃形象一点都不搭。
    虽然看似三无, 但人其实很灵醒的，和聪明人说话要比和她现在那些队员打交道舒服多了，天秀知道雪中飞的意思，还好在eg有新规定以前他已逃到stg去了，只是这话不必说明而已，她嗤笑了声，直接拉他进solo房，【废话少说啊，打就完事了】
    进了solo选人界面，双方就不好再在游戏里交流了，林雪飞在微信里发过来：【貂蝉？】
    貂蝉就貂蝉，天秀只是想打游戏而已，并没有练英雄的意图，依言选了貂蝉，配好了铭文进入游戏，她和林雪飞都没有再打字交流，而是聚精会神地开始收兵，互相换血，猜测对方佩戴的铭文，琢磨出装，揣测对面的心理……
    【再来？】
    从她打游戏开始，天秀一般是赢多输少，当然了，连胜过以后也会遇到孤儿队友，不过她打过训练赛以后，对单排已失去兴趣，觉得对抗性低得和玩人机差不多，所以她打排位的频次较低，总体下来还是赢为常态，偶然玩solo模式和路人对战的时候，更是几乎从没输过，今晚一时兴起，在好友列表里拉人来打排位，她的好友位中不乏职业选手，也不知道是存心在让还是怎么，打了五六把都是全胜。
    不过，和雪中飞的对决就没那么顺遂了，他似乎对貂蝉的solo打法也很有研究，不论是铭文和出装，都让天秀有种熟悉的感觉，她开始没想起来，输了一局才恍然大悟，在微信中问着，【你这，是学锟哥的出装吧？】
    【嗯，他的论坛贴我都有看，锟哥出装还是很有精髓的】
    【人就在隔壁办公室，怎么不直接问啊？】
    【……你认识锟哥吗？】
    得，看来锟哥混得不得意也并非完全都是队员教练的原因，如果连林雪飞都没法和他处好的话……
    天秀忽然发觉自己大概有点偏心了，林雪飞当然也不是完美无缺，他是有点傲气的，锟哥固然不善沟通，但另一方面，可能也因为他毕竟大学毕业，半生不嫩的社会人，和这群初高中小孩，到底是有代沟的，他本来就不善交际，就格外不知道该如何相处——和她这种文化人交流，锟哥也就是情商低下点罢了，但谈话间也说不上多赶客。
    唉，人际关系实在是太复杂了，天秀百感交集，不由得发了个做鬼脸的表情包过去，【其实，锟哥也不容易，他蛮可怜的】
    林雪飞那边沉默了一会，【我猜猜，队里人际出问题，你在心烦，所以solo出气？】
    居然全中，但是天秀并不想接这个话茬，毕竟现在林雪飞是stg的人了，而且stg和他们一样都是a组的队伍，且不说打入季后赛的问题，在常规赛大家就面临你死我活的竞争关系，这瓜田李下的，队里的事感觉就不怎么愿意开口。
    【就是想solo一下啊，看比赛完了有点兴奋，喂，别赢了就扯开话题，再来啊】
    确实，虽然也不是没输过，但天秀其实算是易上瘾体质，如果是这种因为对方的细节处理得更好，博弈中猜得更准的输，她会有一种肚脐眼被勾子勾起来的感觉，巴心巴肺的，若是不能赢回来，就觉得浑身难受——游戏通常也就是这时候最好玩，对她来说充满了魅力，交响乐指挥可提供不了这样与人斗其乐无穷的乐趣。
    【呵呵……】林雪飞发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表情，就是微信自带，往往被认为有嘲讽味道的那个，【不打了，得睡了】
    【输不起】天秀一眼看破，她很鄙视，又不无得意，【你刚才赢得也不轻松吧？】
    【呵呵，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林雪飞的好胜心，大概就体现在这里，他是有教养的，也诚实，所以不会自我吹嘘，但会这样打击她良好的自我感觉，从没有让着女孩子的意思——他的容忍总是有点浮夸的，反而带了些嘲讽的味道。还好，天秀从来也不需要别人给她什么特殊待遇，他越是这样不可能承认，她越觉得自己打得不错，不禁笑了几声，打算放过他去拉另一个人来虐时，林雪飞的对话窗口又亮起来。
    【我看了你们今天的比赛】
    【赢的很草率，今天更多是rt输，不是你们赢】
    在观众里，这种言论是要被打成酸黑的，但是天秀知道林雪飞是完全说到了点子上，只有圈内人才能读懂这些藏在bp和团战中的细节，一时间，她有千言万语不知如何说起的感觉，只能欲言又止地发了一连串句号。
    【这个和你们训练赛打得完全是两样的】
    林雪飞似乎并不需要她的肯定，这一看就是eg出来的老人了，对队伍的内情再了解不过，他继续发着，【是队伍在场上自作主张了？】
    【教练该不会想等到打我们的时候给队员上一课，借此立威吧？】
    这……要不是天秀知道韩旗一向看林雪飞不怎么顺眼，她简直猜测两个人是在合伙诓骗她，要给林雪飞树立一个料事如神的神棍形象了，毕竟，前面还好猜，也可能是队员和他闲聊时说的，后面韩旗的打算，可就只有他们俩知道了。
    她又发了一连串句号，【。。。。。你猜的？】
    【我有证据的】林雪飞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看看？】天秀随便诓他一下。
    林雪飞并没中计奉上微信聊天截图什么的，而是说道，【你误会了，没人和我告密，我是看到你的表情，你脸色那么难看，肯定是因为他们在场上推翻了原定的bp方案】
    ……行，福尔摩飞啊，不愧是一级团大师哈？天秀说，【那韩旗的打算……】
    【这个是他一贯的小套路了】雪中飞讲，【教练都这样，不稀奇】
    想想也是，这种教练玩弄人心的小套路，用在别人身上可以，用在雪中飞这样智商的小孩身上，大概还是不够的，毕竟他的聪明劲儿不仅仅是对数值敏感，凡是战术玩得转的，猜心游戏都玩得好，只看有没有成熟到懂得去关心别人的感受罢了。
    【那你怎么想？】天秀也不掩饰，干脆反问他的意见，【这套路有用吗？】
    【我怎么想不重要，但我看你好像不怎么喜欢他的建议】雪中飞不答反问，【否则，你也不会深夜逐个好友挑战solo——你还不知道吧，这件事，已在群里掀起小小轰动，都在猜你是为什么忽然来了兴致】
    这帮人怎么这么闲啊？难道就不兴她看了比赛太兴奋，睡不着技痒吗？天秀说，【你知不知道，其实男人八卦起来一点都不逊色女人的，甚至可以超过很多倍】
    林雪飞没有装傻，发了个大笑点头的表情，【所以我来八卦了，你不想答应，是吗？】
    【嗯】
    话说到这一步，天秀反而觉得很放松，她有种不用负责任的轻松感——她不说林雪飞也猜出来了，这一仗算她输，所以，被笑话幼稚就幼稚吧，说说大概也没什么，【其实，教练的想法逻辑上来讲是对的，让他们去尝试，输了自然可以回到正轨，这也算是他们为自己挣得的权力吧】
    【但是，我心里也的确无法接受，不管结果怎么样，玩游戏就是要为了赢啊，我不能忍受明知我的队必输还看着他们去输】
    这大概就是她一直没法气顺的原因，天秀不是不知道什么杀伐果断，什么有舍有得，什么治军立威之类的想法，她的犹豫其实也不是出于朴素的队友情，不想给队员挖坑藏心眼什么的，这帮小畜生，如果玩心眼能玩得他们好好比赛，她第一个玩死他们——阻碍她接受韩旗方针的，其实就是一个最简单的执念，【我真的不喜欢输啊，尤其是不喜欢没打就输了】
    【如果是好好的bp，贯彻了我们在训练赛里的思路去打，那样的输我可以接受的，但是这种输，我真的没法接受啊】
    发泄似的打完了，她又有点不好意思，连忙发了个脸红的表情，【你不会笑话我吧……】
    这想法确实有些幼稚，不太像老板该有的念头，但林雪飞没有嘲笑她，而是认真地键入了回答，【不会】
    【我也不喜欢输，能拼的比赛，为什么要先认输？】
    但，按照今晚打rt这样的打法，eg对stg是必输的，这是他们两人的共识。天秀想到就沮丧，她发了个哭哭的表情过去，【你会不会给我们放水啊？】
    【当然不会】，回答来的很快很残酷，【非但不会，我这么了解eg，肯定会拿出120%的实力】
    120%！天秀又发了个痛哭表情，【手下留情啊雪神】
    【呵呵……】林雪飞又发了那个欠揍的自带微笑，【但我觉得挺奇怪的啊……】
    奇怪什么……天秀心跳了一下，她有种不妙的感觉，又有些隐隐的兴奋，这点可能真的没能逃过他的思虑……
    【什么奇怪？】不知出于什么思绪，她仍是配合地接了梗。
    【你说锟哥可怜，我认同，他的实力，我是很认可的，否则，我不会用他的铭文和出装，但，这就是俱乐部，不是每个有实力的人都能贯彻自己的思路，他当不了教练也没法上场，所以有时只能黯然】
    到底是游戏大神，林雪飞打字的速度很快，【但是，你不一样，你是可以上场比赛的】
    【shawn，既然你不想输，那为什么不自己上场呢？】
    哎哟，戳到痛点，真是难受，天秀一晚上都东拉西扯，不愿和他讲的就是这个问题，她不是没想过，这念头一早就冒出来，但紧跟着的是更多顾虑，说来说去，其实关键点就是……
    【如果你是没自信的话，那，其实也不该难受，你难受是无法接受他们这样膨胀地去输，但如果你觉得你上场也只能怯懦地输，这就说明现在这支队伍肯定会输这一场，既然如此，那就应该让他们去膨胀地输掉，毕竟，你不会上场而他们会，那输这一场也许也不是什么坏事】
    她可以藏，但林雪飞的眼神是犀利的——大概也是因为她的顾虑太好看穿，甚至连韩旗都有所感觉，只是他不像是林雪飞这么直接，选择了无视。天秀没回话，可逃不过林雪飞一字一句的戳疼。
    【如果你连自己上场，用自己的思路能取得胜利的自信都没有，那我建议，你以后还是少关心到具体的战事进展，回到老板通常在的那个位置为好】
    【他们赢了，所以有膨胀的资格，而你赢不了，那还bb什么呢？可能这句话没什么道理，但事实如此——】
    【竞技体育，强者为尊】
    【这一行，有时候很复杂，但有时候其实也很简单】
    她知道他在用激将法，林雪飞大概也知道她知道他在激将，但他还是发了几个嘲讽的微笑，可能觉得这样效果能做到最足，这才慢条斯理地祭出了绝杀，【如果你不喜欢现在的局面，那就自己上场，打出你自己的路来啊】
    【干就完了啊，bb那么多干嘛呢？】
    天秀慢慢看下来，手越收越紧——最后这个笑脸，大概是爆出了百倍那么多的暴击红字。
    【别怂啊:)】
    第48章  新首发名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