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节

    伊梨顿时冷笑一声，“我向来将魔物视为死敌，先前安娜就算不为了生子而死，我也不会放过她，但如今我可是真要同情一下这个女魔物了。她拼死帮你生下的孩子，你竟然护不住，与其让他在村子里受尽欺辱，还不如死了干净。”
    这字字句句都如同刀锋，刺在罗佩的心上，他终是忍不住，怒道“你知道什么你根本什么都没了解过，没资格评判”
    伊梨轻蔑一笑，“我确实什么都不知道，但我至少看到了。你难道能否认我说的那些不是事实么”
    罗佩心中本来一团怒气，然而在听到伊梨轻描淡写地说出“事实”这两个字后，却忽然泄了气。
    是啊，他有什么好辩解的呢哪怕他有再多的苦衷，安迪在村子中被排挤，被欺负却是真的。
    这里人烟稀少，交通闭塞，大家十分熟悉，相处得如同亲人，然而正因为这样，村子里没有秘密。
    他把安迪从森林中抱回来，尽管编了一个谎话，说安迪的母亲是个逃难而来的女人，生下他之后就去世了，但是民风淳朴不代表村民们都是傻瓜，不会怀疑他说的话。
    苏珊是他的母亲，安迪身上和常人不同的地方根本隐瞒不过去，而且安迪自小体温偏低，和其他的小孩根本不一样，苏珊怎么可能不多想呢她不会说谎，言行中自然会带出对安迪的不喜，而这份不喜被村子里的人看去，大家都会胡乱猜测。
    说着说着就成了安迪是魔物的孩子。
    大家都是猜测，而且是背地里说，他也不可能站出去义正言辞的解释，好像心虚一样。然而流言这种事，越传越烈，不会因为忍让而消失。
    于是在他反应过来的时候，他们一家已经被村子里的人孤立起来了。
    纵使还有人看在苏珊的面子上和他们家往来，但也经常是来去匆匆，看到他更是躲着走。
    他是个猎人，除了打猎没别的本事，他不可能一直待在家里等着苏珊养他。而苏珊年纪大了，她还要做家务，更不可能一直看着安迪。
    到后来，连他们都习惯了，只能尽量不让安迪出去玩，就算出去也要穿上厚衣服。
    所以在一开始听到伊梨的话时，他才会那么生气，他是安迪的父亲，他怎么会愿意看到自己的孩子被欺负然而他能怎么做他痛苦地摇头，“不，你根本不懂。我们无法离开这里，我们只能忍受。”
    伊梨只觉得自己心中有一团火在烧，越燃越烈，仿佛下一秒就能喷涌而出，她攥紧了拳，生怕自己把法杖拿出来。
    看着罗佩此时痛苦狼狈的模样，她最后只是冷笑一声，甩袖回到了屋里。
    沙什能看出来伊梨在强忍着怒火，就连他在听到罗佩说的话时也是怒气上头。他口口声声说别人不了解情况，然而实际上是在为自己开脱。
    但是罗佩毕竟只是个nc，他觉得伊梨在这方面太较真了。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声音很轻，仿佛门外的人也怕被别人听见。
    沙什把门打开，没看到门外有人，他有些奇怪，以为自己看错了，再往下一看，才见到一个小不点。
    安迪贴着他的腿跑进了屋子里，他穿着一身不太合身的衣服，但是是干净整洁的，跑到床尾。
    他让床板挡住自己的大半身子，只露出头来看向伊梨，“你认识我妈妈么”
    声音不太清晰，而且说话也不利落，像是不经常说话。而且看他的举动，定是经常被打，所以才会在进了屋子以后，先去找躲藏的地方。
    小孩的眼睛又大又圆，黑曜石般透亮，但是里面却少了小孩子该有的纯真。
    伊梨走过去，蹲在他面前直视着他，“认识啊。”
    安迪往后躲了躲，但是约莫是觉得这个人从来没有伤害过他，因此还是很勇敢地站在了原地，“可以说说吗”他小手扯着衣角，垂着头，栗色头发软软的，看上去就很好摸。
    伊梨伸手忽然将小孩抱起来放到床上，自己坐在一边，“好啊。”
    她隐去了安娜的身份，将她和罗佩的故事讲给安迪听。
    安迪安安静静听故事，等到伊梨说完，他抿了抿唇，问道“妈妈更爱爸爸”他眼睛看向伊梨，好像只是提出了一个单纯的疑问。
    伊梨摸了摸他的头，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她很爱你，如果不是为了你，她本不需要死。”
    安迪点点头，他撑着胳膊，跳下床，“我，先回去了。”
    说完了话，他像是在等待什么，并没有马上离开。伊梨想了想，从戒指中拿出了一把糖果塞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她去商店买东西时，店家送给她的。
    她不爱吃甜，所以一直留了下来，如今倒是有了去处。
    “回去睡觉吧，小孩子不睡觉长不高。”
    小孩跑出去了，她是睡不着了。
    沙什在一边有些纠结，他能看出来伊梨很喜欢那个孩子，但是这并没用啊，安迪是个nc，玩家又不能领养nc。
    他最后只能试探着问“你要带安迪走么”
    伊梨摇了摇头，“他不会跟我走的。”从方才小孩问她的问题就能看出来，安迪对家人还抱有期待。目前的她对安迪来说是个对他很好的阿姨，但是如果她真的将安迪带走，让他和家人分开，她就成了大魔头了。
    她叹了口气。她从没养过孩子，也不想养孩子，在看到安迪的时候，大概是有点物伤其类的伤感吧，因此才做了很多不符合她本来性格的举动。
    她沉思片刻，忽然想到一件事，“不行，安迪不能在住在这里了。”她抬起头，看向沙什，“明天我会和罗佩说。”
    第45章
    罗佩并不是每天都会去森林中打猎，伊梨想着早起，趁着他没离开家门去找他谈话，没想到出了屋子，竟看到他在院子里砍柴。
    这个时间普通的孩子还在睡觉呢，但是安迪已经起来了，他站在一边看着他的父亲，眼睛亮闪闪的，手里拿着一个洗得干干净净的小手帕。看到罗佩停下来，就上前把手帕举起来，罗佩笑着弯下腰，让孩子拿手帕给他擦头上的汗。
    看着儿子认真的小模样，罗佩又欣慰又感动，他把斧子放下，将小孩抱起来，转身时正好看到了伊梨。
    一瞬间，他脸上的笑容就变淡了。
    不过安迪却没看到父亲神色的变化，在安迪的眼里，伊梨的好感度还是很高的，他甚至对她问了一声早上好，虽然马上就把头埋到父亲的脖子那里了。
    尽管想远离伊梨，但是罗佩知道这个女法师不会因为他的态度而改变自己。他把安迪放下，让他先进屋里去帮苏珊奶奶的忙，然后走到之前谈论事情的小角落去。
    伊梨看他这么上道也很满意，过去直接就说“你带安迪赶快离开这里吧。”
    罗佩皱眉，“为什么”
    他从小生于此长于此，从未想过要离开村子。
    伊梨知道自己只说这么一句话，罗佩不会听，只好向他解释，“暗影森林中的魔气已经在往村子里弥漫，一旦安迪被魔气浸染，他的身世更隐瞒不下去，谁也不知道他会变成什么样子。如果你真的为他好，就带他离开这里，凭你的能力，你根本护不住他。”
    这还是伊梨往轻了说，暗影森林中到底有多少魔物，没人知道，一旦他们出来，这个驻扎在森林边的小村庄必定首当其冲会遭殃。
    伊梨自知自己身为冒险者，对村长说这种话没有用，因此准备去找约翰，让他帮忙。
    这个村子绝不是久留之地。
    其实还有另一种可能她没有说出来，安迪作为一个人类小孩长大，如果他因为吸收过多的魔气转化为了魔物，没人能够确定他能否保持人类的理智。
    而魔物的本性就是贪婪暴食。
    即使他只是一个新生的小魔物，想要吃下一个村子的普通人也不是难事。
    罗佩犹豫了起来，尽管他对伊梨没有好感，但他知道这个女法师从没有说过谎话。
    想了很久，他最后的回答还是，“我考虑一下。”
    伊梨又不是个烂好人，如果不是因为她觉得安迪很可爱，而且和她有些渊源，她根本连提点的话都不会说。既然已经和罗佩说清楚，他如何选择就不关她的事了。
    她回到屋子里，看到沙什盯着一个方向，不知为何皱起了眉。
    她走过去问了一句，“怎么了”
    沙什这才回过神，他摇了摇头，“没什么。”
    看样子就不是“没什么”啊，伊梨将这件事放到心里，准备等以后再问。
    苏珊已经在厨房灶台上开始做早饭了，伊梨过去跟她道别。
    她把手往围裙上擦了擦，“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要不吃完早饭再说吧。”
    伊梨婉拒了，告诉她自己还有事要办，苏珊也不好留她。
    走出苏珊家，伊梨回头看了一眼，安迪整个人缩在大门后面看她。
    她折回去，蹲下身子，从戒指中拿出来一支药剂，递给他，“如果发生了非常危险的事情，喝下药剂往森林里跑，知道么”
    小孩呆呆地看着她，估计是听不懂她的意思，她摸了摸小孩的头毛，在心里叹了口气。
    站起身，她终于还是离开了。
    走在她身边的沙什感觉到她心情低落，他想了想先前伊梨的举动，问道“你在担心那个孩子”
    伊梨没有回答他，她回头又看了一眼安迪，那个孩子看上去就和普通的人类小孩一样，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粗布衣裳，小脸白净可爱。
    然而她却仿佛透过他看到了另一个影子，一身破破烂烂的衣裳，脸上沾满了泥土，被人拿着石头和土块砸。没有人在意他会不会疼，那身衣服下面是不是满是淤青。
    她轻声道“他不会成为一个好人的。”声音很轻，如同自言自语。
    沙什只觉得那一瞬间，身边的伊梨仿佛重新成为了当初那个刚见面的法师，一身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她的身旁好似有一道屏障，将她和其他所有人隔开。
    他不自禁地握住了伊梨的手，然后在反应过来的下一秒，整只手都要烧起来了。
    他低下头，想要遮住自己脸上的热度，然而手上紧张得开始冒汗，这一点却避不开伊梨。
    伊梨回过神，抬头看向沙什。
    骑士想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但是烧红的耳根已经暴露了他的内心。
    她笑了笑，还是坚定地抽出了自己的手。
    沙什只觉得自己随着伊梨抽出手，自己的激动和欣喜也被抽了出去。仿佛燃得正烈的火焰上当头被浇上一盆凉水，他甚至都开始怀疑起是不是伊梨讨厌自己了。
    伊梨也发现沙什的情绪有些不对，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的面无表情，但是好像就是能感觉出来他整个人透出来的丧气感。
    她想了想，拉着他的袖子，“我们现在去找约翰”
    虽然没有进行肢体接触，但仿佛就因为这一个举动，沙什就好过一点，他抿了抿唇，点点头，“好。”
    其实在伊梨拿到魔精后，她就可以离开这里了，毕竟魔精就是她的目标。
    不过暗影森林中的魔气实在太浓郁，让她不得不把事情告诉约翰。尽管她没有去森林中央去看，她基本可以确定，那里一定有空间裂缝，否则不可能产生这么严重的时空乱流，而且森林中越靠近中央的位置，受影响越大。
    约翰也知道这件事情的严重性，他点点头，“我会和法师公会联系的，你最好也和塞托城的法师分会负责人说一下。”
    眼看事情告一段落，伊梨终于松了口气，和沙什一起通过传送法阵回到了塞托城。
    只是沙什在陪她回到她的房子后，就向她说明，接下来一段时间他有事情要解决，会离开一阵。
    伊梨点点头，示意知道了。
    其实她一直都很好奇一件事，她和沙什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她没觉得这个骑士多富有，然而后来他竟然眼睛都不眨就送了她一本天价的技能书，实在让她惊奇不已。
    一般来说像沙什这种等级的冒险者，根本赚不到那么多的钱，而如果说他本身是贵族出身，他又从来不带族徽。虽然教廷的补贴不低，但也不够他这般挥霍。
    只是她虽然心中好奇，却并不想多加询问沙什身份上的事情。
    在从风间春晓的口中得知了一部分这个大陆的真相后，她对其就更加没有归属感了。她总觉得自己只是无意中闯入的一名旅者，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