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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节

    蒋徽没辙,不情愿地把余下的汤饺分给他三个,汤也分给他一半。
    董飞卿喝了一口汤,称赞道:“郭妈妈的厨艺,跟你算是不相上下。”
    蒋徽面色转为柔和,道:“最早就是她手把手教我下厨的。”
    “难怪。”
    用过饭,回到寝室,床铺已经重新铺过,两个人先后歇下。
    他循例把她搂到怀里,分外亲昵的,一下一下的吻着她的唇。
    她的手贴着他下颚,由着他,末了,主动地吻他一下,柔声道:“睡吧,好么?”
    “好。”
    她便枕着他手臂,挪动着身形,找到最合适的位置之后,一臂环着他,阖了眼睑。
    他手势轻柔地拍抚着她,让她慢慢入睡——或许早在她生病那一阵,便养成了这习惯。
    他不会忘记,她那时的羸弱与脆弱。
    她不知道,第一次在他怀里沉睡多时之后的两日,曾有几次,她昏睡时,喃喃地唤“董飞卿”。
    他在那种时刻,总是寻到她的手,握在掌中,再把她小心翼翼地抱到怀里,反复拍抚着她,说“蒋徽,我在这儿,安心睡”。
    那等耐心,回想起来,他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就在那种时候,他都不认为自己是心疼她。
    也真不是。
    因为,那是她不需要的。
    认识的女孩子之中,有人似是生来就需要别人的呵护疼惜,有人似是生来就要接受大大小小的风雨,快速地变得无所畏惧,亦无所顾忌。
    她属于后者。
    ——他眼中的蒋徽,很多年里,与他保持着一定的距离,给他的是这种印象。除此之外,不论经历、应对何事,都保持着绝对的清醒。
    就算在新婚夜,给他最甜美最激荡的经历之余,也保有着那份清醒:既然答应了与他余生同行,便应该没有保留的交付。
    疼痛,那或许是她最不会在乎的感触。
    但他不会因此看轻就此属于彼此这一事实的分量。
    为了这床笫之间的欢愉,他一再地烦她、扰她,但真不能怪他。
    如果注定是寡淡无味,没事,他与她都可以把这事儿放到一边,把精力用在别处。
    但分明不是,分明是之于夫妻情分锦上添花的事儿,他得到过,又失去过,没办法甘心。
    兜兜转转,总算是回到了于他们来讲最美的光景。
    倦意袭来时,他清浅的亲吻落在她眉心。
    .
    翌日上午,董飞卿和蒋徽策马去往西山,看望叶先生。
    蒋家、谭家的风波已过,旁的蹊跷之事无从查起,他们自然要按部就班度日,先着手开建书院的事儿。
    不为此,蒋徽真不会同意来打扰恩师。
    有些人之间的情分,非岁月、距离可以磨灭。她与先生便是如此,回京后不打算看望,正是为着给先生一份平宁。
    但是,董飞卿的打算,能实现先生夙愿,她没可能反对,更没道理不随他来拜见先生。
    每一年的春夏,叶先生都会来西山居住,春日能开阔视野,看到与别处不一样的春日景致,夏日可以观星。
    蒋徽自六七岁起,每年都会随先生过来居住,对这边的情形,自是了然于胸。
    在今日,她心海不复平静,忐忑、不安、喜悦交织。
    到了那所建于半山腰的不大的宅院,蒋徽和董飞卿先后跳下马。
    蒋徽把缰绳交给董飞卿,拾阶而上,告知守门的婆子自己的名字,随后,等在那里。
    门前有绿树,董飞卿把两匹马拴在树上,继而走到她身侧,侧头凝了她一眼,“放心,先生绝不会不见你。”她的忐忑更重,他感觉得出。
    “但愿。”她轻声说。背离家门的事情,先生予以她理解、支持,但是,她与他的婚事……先生能赞同么?
    她记得先生说过,不论怎样的人,若是与飞卿一起过日子,都一定是鸡飞狗跳的情形。也记得先生说,他是当世最出彩的人才之一,但绝对不是任何女子的良人。
    就像先生给她的评价:太过冷静,而且,对己对人,也太过决绝、歹毒。
    “反反复复地想,我都想不出,要怎样的男子,才能真正把你视为瑰宝,捧在手心里宠着、护着。”先生当初如是说。
    是啊,她的决绝、歹毒,寻常男子都做不到,面对那样的一个她,怎么可能接受,不是打怵,便是蔑视。
    想到这些,蒋徽不自主地后退一步,随即,一手伸出去,轻轻地握住他背在身后的手的两根手指。她需要一些支撑,才有继续等待的勇气。
    董飞卿站到她身侧,挨着她,握住她的手。
    她是这样的,面对放在心里的至亲至近的人,便难以控制自己,要么像是见到程叔父一般的几欲落泪,要么就像是此刻的紧张兮兮、患得患失。
    多余。他腹诽着。虽然她不是多招人喜欢的性子,但不论怎样的人,只要曾打心底地青睐,便再不能放下她。长辈尤其如此。这是他笃定的。
    叶先生若是不肯见她,也是因为他娶了她,怪他。他在长辈心里是什么样子,还是大致有数的。
    ——他都做好在门外罚跪的准备了,哪儿就缺她瞎紧张了?
    等待,或者说煎熬了一阵子,两个人同时唇角上扬。
    他们听到了叶先生的脚步声。
    蒋徽挣脱了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
    片刻后,叶先生出现在她视线之中。五旬左右的女子,身着一袭道袍,身量纤纤,面容清瘦,笑容柔婉。
    蒋徽与董飞卿相继跪倒在先生面前。
    “先生……”蒋徽抬眼望着恩师,语声哽在喉咙。
    董飞卿适时地把话接过去:“先生,我们来给您请安。”
    叶先生双手伸出,一左一右,扶两个孩子起身,随即携了蒋徽的手,“你这孩子,回京已不是一日两日,竟到今时才来见我。”
    “……我想您,又怕给您惹出麻烦。”蒋徽老老实实地说。
    真的是这样,回到京城,她不想麻烦如亲人一般的长辈、兄弟姐妹,希望很多事都能顺其自然地发生、解决。
    正如回京之初,丁杨胆敢到董飞卿面前大放厥词,不过是认定了以往曾青睐他们的长辈、异姓手足与他们断了来往——不需要让外人推翻这认知,但是,他们也不需要不顺着如程叔父一般的长辈予以的相助有所行动。
    叶先生会心一笑,“傻孩子,全无必要。”继而转头望向董飞卿,抬手拍拍他的肩,“真有个长大成人的模样了。”
    董飞卿的笑意飞扬到眼角眉梢,“我知道,您这是故意捧着我说话,让我以后有个当家做主的人的做派。”
    叶先生莞尔一笑,“知道就好。你要是敢委屈我的解语,我可不会饶你,定会想尽法子整治你。”
    董飞卿的手抬起,蹭了蹭下巴颏儿,笑笑的,“不敢,真不敢。”
    叶先生又问蒋徽,“这混小子有没有委屈你?”
    董飞卿讶然地扬了扬眉。他委屈她?先生真是瞧得起他。
    蒋徽笑盈盈地道:“没有。您放心吧。”
    “那就好。”叶先生很是宽慰地笑了。
    蒋徽悬起的心也终于落地。很明显,恩师没有责怪,更没有不赞成他们成亲的意思。虽然说,生米早已经煮成熟饭,但这一点,对她仍是很重要的。
    随后,三个人在叶先生的小书房落座,寒暄之后,叶先生询问他们两个这两年的行踪,“都去过何处?因见闻有过哪些心得?”
    蒋徽不肯说。
    董飞卿亦如此。
    叶先生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梭巡片刻,玩味地笑了,不再追问,换了话题:“你们肯一道来见我,请安之余,定是有什么事情吧?说来听听。”
    蒋徽望向董飞卿。那是他一直铭记于心的事,就该由他对先生当面道明。
    董飞卿与她视线相交便颔首,随即转向叶先生,把想开设书院的心愿娓娓道来,末了道:“您说过的话,我一直记得。眼下您若是肯出面,我感激不尽。”
    叶先生敛目斟酌片刻,问道:“书院何时能开?”
    董飞卿迅速盘算一番,“林林总总的事宜相加,我需要三五个月的光景料理清楚。您能等么?”
    “自然。”叶先生笑意舒朗,“你能顺手成全我的心愿,再久我都能等。”
    “那就成。”
    事情就这样定下来。
    随后,董飞卿游转在宅院附近,静心赏看周遭如画的风景,顺道给师徒两个留出说体己话的时间。
    往后需要他与蒋徽、叶先生忙碌的事情固然不少,但是,他的心却因此真的安定下来。
    回到京城的原由,比之今时光景,已是不足挂齿。
    回来的时候,他以为是短暂逗留,而在如今,他心意已改:那个对他居心叵测的人指给他的路,竟是他如今随意展望一下便觉惬意的前程。
    那人的心思,必是想折磨他。但这件事真的落到他头上,却是全然相反。
    谁敢说,他董飞卿就一定要过鸡飞狗跳或是刀头舔血的时日?
    ——其实谁都敢说,谁都不敢高看他。
    但是,他不是那种人,真不是。
    这一点,他也是到最近才发现的。
    .
    翌日,蒋徽添置了大大小小的画笔、五颜六色的颜料,下午起,把自己关在小书房。
    董飞卿不解,捱到傍晚,找到小书房去问她:“你这是要唱哪一出?”
    正站在书案前用心作画的蒋徽漫不经心地道:“想听实话?”
    “废话。”
    “我听说,这一半年,我的画挺值钱的,值三五千两的不在少数。这两年我虽然鲜少拿画笔,但是见闻、履历足够画艺更上一个台阶。”蒋徽温声解释给他听,“我有相熟的字画铺子,也让友安去打听过了,眼下我的字画行情比以前还好。——情形大好,我要是不趁机赚些银两,便宜了那些做赝品的人,岂不是太傻了?”
    在她,是合情合理,而他听了,却是嘴角一抽,眉心蹙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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