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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节

    他茫然地看着母亲,问她,我呢?我怎么办?您能不能把我带上?
    母亲苦笑,摇头,摸了摸他的脸,说只要你愿意,每隔三两日就能去外祖父家找我。
    他没来由的委屈、气闷,说您何时想我了,派人传话给我,我得了信就去看您。
    母亲叹了口气,说好,随即神色黯然地上了马车。
    他茫然地跟在马车后面,跟了很久。
    马车越走越快,他就跟在后面跑,一声一声喊着“娘亲”。
    马车不曾停下,也不曾慢下来。
    后来,他累了,也觉得自己的样子太蠢,转到街角蹲着。
    修衡哥走到他面前,用指节敲了敲他的额头。
    他这才发现,修衡哥一直跟着自己。
    修衡哥笑了笑,说你这小孩儿满大街跑,我不放心。
    他忽然鼻子发酸。
    修衡哥又敲了敲他的额头,说哭吧,哭过这一次,把眼泪戒了,好么?
    他点头,之后就真的哭了,哭了很久,不断用手抹眼泪,却总抹不尽。
    从那天起到如今,他只哭过那一次。答应哥哥了,就不会食言。
    那年,他七岁。
    戒了眼泪,却戒不了犯蠢的毛病。
    两年后,母亲远嫁。在这两年间,母亲从没派人传话给他,他赌气,一直没去过外祖父家。
    她离开京城那天,他寅时起身,独自溜出程府,走着去了外祖父家,等到母亲出门,傻呵呵地跟着送亲的队伍走出去老远。
    这次,是程叔父亲自策马找到了他,说你这小皮猴子,要么就追上去跟她好言好语地道别,要么就回家继续睡觉,不声不响地跟着是唱的哪一出?你大半夜的没了踪影,我跟你婶婶都快急死了,再有下次,看我怎么罚你。
    那是叔父唯一一次跟他发火,却让他心里暖融融的。他想了想,说我回家睡觉。
    叔父笑起来,把他拎上马,带他回到程府。
    父亲这边,在江西任上就娶了继室,调任回京时,继室已是大腹便便。
    他讨厌那个女子,觉得她长相透着尖酸刻薄。
    那女子也讨厌他,当着外人对他笑吟吟的,单独相对,总是看他一眼就撇一撇嘴,嫌弃地转开脸。这一点,他挺佩服她的:不声不响地就能把人伤到骨子里,也是一门绝活。
    第8章 过往(2)
    过往(2)
    董飞卿敛起思绪,言辞简练地说起之后的经历:“离开陕西,我去的都是小地方,结识了很多人,多了一个过命的弟兄。这人叫方默,家在大兴,他常年在外地谋生。
    “我找过差事,做过趟子手、镖头,也做成过两笔小买卖,看哪个富贵门庭不顺眼了,就找由头劫富济贫——我也没多富裕,每回都没落下我自个儿。”
    说完这些,他不好意思地干咳一声。
    程询逸出愉悦的笑声,“你倒是实诚。”
    “眼下刚回来,家里缺东少西,我尽快添置。”董飞卿道,“至于日后,等安顿下来,我想到书院谋个差事。京城内外,大小书院,有四个吧?姜先生的淮南书院我就不去了,他看到我就得头疼,过几日,我去另外三家转转。”
    程询等了片刻,见他欲言又止,道:“这样,得空你去找我一趟,把一些话说透。”
    “好。”
    走到正房后面,程询看着那一片杂七杂八的花草,笑。
    董飞卿问:“瞧着这些花草不顺眼吧?”
    “把花圃弄这么难看,也不容易。”
    董飞卿哈哈地笑,“胡乱撒的种子,以为能有一番野趣,没成想,长成了这样。”
    程询转身回到正房,在厅堂里落座。
    蒋徽捧着托盘走进来,笑道:“叔父,我给您新沏了一壶茶。”
    程询道:“瞧出我喝不动友安沏的茶了?”
    蒋徽只是笑。
    刘全回来了,毕恭毕敬地给程询请安,起身后,望向董飞卿,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董飞卿对蒋徽道:“你陪叔父说说话,我有事吩咐刘全。”
    蒋徽说好。
    程询则吩咐程禄:“这儿没什么事,你回去一趟,记得绕路去马场看看。”
    程禄称是,对蒋徽欠一欠身,转身出门。
    蒋徽道:“叔父那个马场——”
    程询微笑,“一直留着。你是不是听你婶婶说过?”
    蒋徽眉眼间有了清浅的笑意,“起先是听明师傅说,您开着个年年亏本儿的马场,把里边好些骏马当孩子养着,任谁出价多少都不出手。一次婶婶让我看您的骏马图,顺道求证。”
    程询和声道:“马场不大,但是留在手里的马匹越来越多,往里贴的银钱越来越多。你看,谁都难免有败家的事由。”
    话有点儿听头,蒋徽会意,盈盈一笑,“我明白。有不少人,贴钱的事由不过一两样,是人之常情。”
    程询眼中流露出欣赏之色,指一指一旁的座椅,“飞卿和你一样,外人认为你们天生反骨、离经叛道,却不知你们最重情义。飞卿聪明绝顶,可偶尔一犯傻,就能惊掉人下巴。遇到什么事,你别动气,照顾好自己最要紧。”
    蒋徽落座,莞尔,“我做傻事的时候也不少。”
    “你可不是。”程询话锋一转,“与丁家的事,单凭我所听闻的那些,会生出多少疑虑,你应该清楚。”
    董飞卿那般粗枝大叶的人,都觉得整件事不对,何况深沉睿智的叔父。蒋徽望着他,“您应该看得出,我不是品行纯良的人。最起码,有些时候不是。”
    名利场、锦绣堆中的真正纯良之辈,他没见过,顶着这种名声的蠢货、伪善之人倒是见过不少。“所谓纯良,到底该是怎样的言行?像纯良名声在外的那些人么?”程询牵了牵唇,“若是那样,你不是那种人,我倒能放心些。”
    笑容在蒋徽唇畔徐徐绽放。
    那笑容至纯至真,让她在他眼中,变回了记忆中在他和妻子面前那个聪慧流转的孩子。程询笑微微地喝了一口茶,“你离京之后,叶先生和你婶婶都不放心,我曾派人追寻你的去向。你让他们远远跟随了两个月,便把人甩掉了。”
    蒋徽点头承认。
    “我见你这般警觉,知晓你不愁生计,便撤回了人手。”程询如实道,“而我不明白的是,你为何游转民间,不找个落脚之处。你走过的那些地方,很值得我琢磨。”
    蒋徽微微低头,避重就轻,“您不是说撤回了人手么?”
    程询轻轻地笑起来,“你在前面走你的,我的人起码离你百八十里,这总不是跟踪吧?”
    对,不是跟踪。那是追踪。叔父要是不讲理起来,真够人喝一壶的。
    程询说话向来点到为止,停一停,问起她的打算:“日后是闲居此处,还是另有打算?”
    蒋徽斟酌片刻,“我想过夫唱妇随的日子。”董飞卿不会无缘无故回京,她横竖也没感兴趣的事由,不妨跟他凑热闹。在他身边的日子,开心、生气都少不了,但绝不会百无聊赖。
    程询想了想,“那自然好。”
    蒋徽问起程家大公子:“我听说,恺之哥哥和苏家二老太爷出门游历去了?”提到的那位老太爷,是程老夫人的二哥。
    程询微不可见地蹙了蹙眉,“二月初就溜了。”
    蒋徽忍着笑。
    程询喝了一口茶,“我那个活宝二舅,不到六十,就变成老小孩儿了。”
    蒋徽也喝了一口茶,借此掩饰笑意。
    “我派十名护卫赶上去,做一老一小的随从。结果倒好,俩人变着法子把人甩掉了——都是一家人,知道护卫的路数,当然能让他们遍寻不着。”
    “您能容着?”蒋徽才不信。叔父护短儿,但亲朋要是给他添堵,他不把人收拾服帖不算完。
    程询慢条斯理地说,“我让护卫回来了。”
    “一定有后招吧?”
    程询微微颔首,眉宇舒展开来,“我跟修衡打了个招呼,让他派几个出挑的护卫,去找那俩人。过了半个月,两个人写信回来,我二舅训了我好几页,恺之求着我把人撤回,说随从多了碍手碍脚的。我只当没看过。”
    蒋徽由衷笑出来。
    程询也笑开来。蒋徽与爱子恺之亦是情同兄妹,他自然不介意与她说这些。
    蒋徽大眼睛亮晶晶的,好奇地问:“程祖父怎么说?最疼爱的长孙出远门,他能放心?”
    “自然不放心,总跟我吹胡子瞪眼的,说怎么会有看不住儿子的爹。”程询用指关节刮了刮一边的浓眉,“我真没地儿说理去。只能让修衡费心,命护卫尽快把那俩不省心的带回来。”
    蒋徽笑不可支。
    董飞卿折回来,见蒋徽笑得这般开心,不由笑问:“说什么了?乐成这样。”
    蒋徽笑答:“恺之哥的事儿。”
    董飞卿望向叔父,“没少上火吧?”
    “出去转转其实也挺好,主要是老爷子总跟我闹脾气。”程询笑道,“刚跟解语就说这事儿呢。”
    解语是蒋徽的小字,前些年,妻子和他商量着给她取的。
    “老爷子数落您什么了?”程家祖父和叔父较劲的情形,乐子特别多,他以前总是特别不厚道地盼着爷儿俩闹别扭。
    蒋徽笑着起身,转到前面看友安回来没有。走过垂花门,恰逢他拎着很多东西往后走。
    “照着单子买齐了,是不是回来晚了?”友安有些不安地问。
    蒋徽和声道:“没。时间还早。”
    “得嘞,那您再喝口茶、说说话,小的把东西安置好,帮您把鱼什么的收拾出来。”
    蒋徽笑着点头,“辛苦了。”
    友安匆匆去往厨房。
    蒋徽缓步绕过影壁,穿过门洞,站在正门的石阶上。
    暖阳高照,和风徐徐。她惬意地吁出一口气,敛目聆听周遭声息,片刻后,闭上眼睛,微扬了脸,享受着这一刻天地间的平宁静好。
    忽然发现,阳光与风交融,像足了董飞卿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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