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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节

    蒋珂听着他说话点头,他看着蒋珂十分认真的样子,和施纤纤一个感觉,就是想笑。但他不笑出来,继续说:“还可以打扫厕所,打扫猪圈,再有空就去炊事班帮厨。把自己当成螺丝钉,团里哪里有需要,就往哪里去。舞蹈队的事情忙完了,也可以去舞美队帮忙看看有什么能做的,整理整理演出服,熨熨这个烫烫那个都可以。”
    蒋珂听得明白,但还是问了句:“那还有时间练舞吗?”
    安卜转头看她,嘴角有微笑,说话是老干部带新兵的口气,“自己把握自己选择,什么时间做什么事,什么事对自己更重要,自己最清楚。你们舞蹈队的两个队长,施纤纤舞蹈不拔尖,但在乐于助人处理团中大小事务上做得很仔细很尽心,是她的进步方式。郑小瑶则不是,她舞蹈业务好,不犯什么错误,认真踏实,不是照样入党提干了?”
    蒋珂是第一次从安卜嘴里听到他同时提到施纤纤和郑小瑶,或者说,是第一次听到他提郑小瑶。她掀起眼睑看看他,不自觉想起昨天中午在练功房听到的施纤纤和郑小瑶之间的零星对话。
    她是不清楚他们几个人之间过去的事情,以前也没兴趣,现在好像有了那么一点。因此看着安卜的眼神里便带了好奇和探究,但不出口问这方面的事情。
    安卜看到她的眼神,想到的却是别的,心领神会,然后出口跟她解释起来,“你也听说团里的谣言了?我和郑小瑶之间什么都没有,你不要相信那些话。如果真的有,我们现在不是准备打结婚报告了,就是被处分过了。这是作风问题,男同志祸害良家妇女那就是耍流氓。”
    蒋珂听了这话点点头,但并没有摆出信他的表情。
    安卜微蹙一下眉,“你不信?”
    蒋珂抬手摸摸耳后,实诚得很,“有……有一点吧。”
    安卜:“……”
    安卜没有和蒋珂去大排练厅,而是去了小的练功房。
    蒋珂不再去打扫卫生,便把比别人早起的这段时间用在练功上。基本功练了一阵,活动开筋骨,她又跳了一下此次中秋汇演周老师给她安排的角色。
    安卜知道这是她到文工团这么久第一次上台表演,且跳的是配角。所以他在给蒋珂拉琴配乐的时候,便问她:“很想跳主角?”
    蒋珂把舞蹈动作跳完,回他的话,“只要是跳舞的,谁不想跳主角?一辈子跳配角,一辈子给人当绿叶。”
    安卜停下手中的钢琴键,“那要不我去夏团长那里帮你争取一下?”
    蒋珂听了他这话忙摇头,“我不要别人给我争取,跳舞的事情我自己争取就行了。再说,我也不急,还需要再多一点时间在这里扎下根来。”
    安卜看她说起跳舞的事情来态度认真条理明晰,也就知道自己是操心过了。他手指在手下的琴键上按过去,松了口气起身去拿小提琴,跟蒋珂说:“歇会,给你拉一首你喜欢的曲子,然后去饭堂吃饭。”
    蒋珂不知道他说的她喜欢的曲子是什么,拉出来就知道了,是《梁祝》。
    蒋珂在他拉琴的时候不说话,很认真地看着他。乐曲声从他的琴弦上轻轻缓缓地往外溢,让人心底产生甜蜜而又哀伤的情绪。蒋珂没有谈过恋爱,她想着自己如果谈过恋爱,或许能更深地体会这首曲子的情感精髓。她心底对这首曲子所生发出来的情愫,都和刚穿越过来那段时间的生活经历有关。
    赵美欣不是个优美哀伤的人,但她在那个夏天一直放这首优美哀伤的曲子。后来唱片机被她砸坏了角,扔在四合院里。
    蒋珂想,后来赵美欣不知道有没有去找徐康低头服软,有没有把自己准备了那么久的四喜鸳鸯红被子、半导体收音机、手表、自行车、缝纫机,都欢欢喜喜地带去徐康家里。还是不是每天都嘚瑟得要命,穿着改良旗袍踩着黑色高跟儿小皮鞋去胡同里招摇。那个胡同里,也就她敢那么招摇了。
    还有,有没有把唱片机修好,还是坚持每天放《梁祝》。
    她希望,都有吧。
    练功房里整面墙的大镜子,照出蒋珂的背影,照出安卜认真拉琴的样子。
    蒋珂听着乐曲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嘴角勾着很浅的笑意,眼睛里不自觉氤氲起水意。然后安卜松掉手里的琴弓停住拉琴,也是不自觉地伸手到她面前,给她擦了一下眼角柔声问了句:“怎么哭了?”
    蒋珂回了神,忙吸吸鼻子,抬手胡乱抹一下眼睛,往后退一步,低声回一句:“想家了。”
    等她再抬起头来的时候,目光扫到练功房半开的门缝里,那里正站着一个人,目光幽深地看着她和安卜。她还没来得及再反应,安卜也便在镜子的反光中看到了门缝中手搭把手站着的人——郑小瑶。
    第37章
    蒋珂稍稍反应过来的时候, 又往后退了一步。刚才安卜给她擦眼泪的举动和郑小瑶现在看她的眼神综合在一起, 让她心里不自禁一慌,手指抖了一下,连脚腕都生软。
    郑小瑶看屋里两个人从不同的方向都看到了她, 也就没在半开的门缝里站着。她比别人早一点去饭堂吃了早饭来练功房打算练一会, 练完再去跑操, 结果没想到就让她撞上了安卜给蒋珂擦眼泪这一幕。
    看到的那一瞬, 她心里好像被锋利的剪刀剪开了破洞, 然后撕扯着裂开碎碎的口子,并猛烈地吹起凛冽的寒风, 凉透心扉。
    她和别人一样,是怀疑过安卜对蒋珂那么照顾那么好, 其实就是喜欢她。但因为这种事不好乱定性, 不能张口就来地胡说, 所以她一面也还安慰自己说可能不是, 就是安卜看到蒋珂长得甜美可爱, 所以当作一个小妹妹一样呵护, 她和别人的怀疑都是想多了。
    但现在看来, 她安慰自己的那些话才是想多了,简直自以为是简直傻透了。
    她脱手松开门把手,迈开步子往练功房里来, 刚走进来两步就开了口说:“安干事这个样子, 不怕影响蒋珂同志进步么?”
    在郑小瑶进来的时候, 安卜还是背对着她的姿势。他从镜子里迎上她的目光, 眉心微蹙。
    但在郑小瑶说完后,安卜并没有理会她这意有所指的话。他拿下锁骨上搭着的小提琴,转身找琴盒把琴装起来。
    而蒋珂就是再不开窍,也感受到了安卜刚才给自己擦眼泪的动作有多暧昧,要不然她也不会不自觉往后退一步。安卜对她的心思,她之前有产生过那么一点怀疑的心思,怀疑之后自己又否决了。但刚才安卜给她擦眼泪,动作轻轻声音温柔,他对她的心思就十分准确无疑地传达给了她。她再想否认,也否认不了,她本来就是做不出自欺欺人的事情的人。
    还有郑小瑶话里什么意思,她自然也听得明白。但仿佛被人抓了把柄,一时间什么话都再也说不出来。
    蒋珂看着郑小瑶目光冰冷地看着她从自己身边走过去,去到角落里坐下来开始换鞋,她心里的不安便一点点漾开来。然后她也再站不住,忙找来自己的布鞋坐下来解舞蹈鞋的系带,双手的动作并不利索。
    郑小瑶把鞋换好又套上大袜,安卜都没有出声说一句话,蒋珂自然也无话可说,鞋也没换好。
    然后郑小瑶从地板上站起来,看安卜背着小提琴等蒋珂换鞋,内心自然而然地膨起被忽视的愤怒,心里同时也在瞬间被一种尖锐酸涩的刺痛感溢满。
    郑小瑶想不通,蒋珂哪里比她好?里里外外都还跟个小孩子一样,能用在她身上的形容词大约也就是可爱、清纯、甜,懂事,或者不懂事。
    这样的女孩子,刚刚入伍,前程未来都不知道在哪里,或许三年义务兵结束后就退伍复员回家了。她身上所有的不确定,都需要靠大把的时间去填补起来,让自己的人生有雏形。
    她才十七岁,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去消磨。可安卜不是十七岁十八岁,他二十一了。年龄上去后人都会变得现实,郑小瑶想不明白,安卜怎么会去喜欢这样一个女孩子,又怎么敢喜欢?敢拿自己往后不确定的五年十年去喜欢?
    他敢等,也真等得起吗?
    郑小瑶还是有点不相信,心里想着安卜可能只是一时冲动,觉得蒋珂这姑娘有意思,就接近了对她好,并没有太多的切近实际的想法和打算,也同样没有多大的决心。
    她看蒋珂换好鞋拿着舞鞋在手里,没有就这么沉默着被忽视让他们轻松地走出这间练功房。她叫住安卜,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开口问:“安卜,如果我去告诉政委,会怎么样?”
    她这么说,就是故意在把这件事往严重的方向上推。事情一旦严重起来,人考虑的东西就会多起来。对于自己而言,什么重要,什么不重要,也都会一目了然。
    她想着安卜大约是会解释的,说他和蒋珂之间什么都没有,刚才那只是误会,像一年前在政委面前解释和她的关系一样。但安卜背着小提琴转过身来看着她,并没有多解释什么,他只说:“跟蒋珂无关。”
    郑小瑶的心又往下沉了沉,还是咬着力气把话说了下去。她问:“如果政委盘问起来,你认,是吗?”
    安卜把头微微回过去一点,语气坚定地回她的话,“是我一个人的事情,问我们两个人是不是在乱搞男女关系,问蒋珂作风有没有问题,这是造谣,不认。问我是不是喜欢蒋珂,这是事实,我认。”
    蒋珂没有想把安卜的话全听在耳朵里,但其实还是都落在了耳朵里。下面的话她不敢再听,迈开步子出练功房。
    安卜看她出去,也没有再站着和郑小瑶说下去。他出门后发现蒋珂步子迈得飞快,便喊她的名字,“蒋珂。”
    蒋珂越听他叫自己的名字走得越快,最后索性跑起来,任安卜在后头又叫了几声,也没有回一下头。
    安卜不敢追,怕引起不必要的影响。而蒋珂一口气没歇,用最快的速度一直跑回营房,上楼回宿舍,进门把门板推上关起来,才停下来大喘气。
    安卜没有追她,看她的样子就知道被吓到了。他忽然有些懊恼,走在路边往冬青花坛的水泥矮墙上踢一下,颇有些气急败坏。然后他去到饭堂,找到施纤纤和昌杰明吃饭那一桌,到了桌边把小提琴往饭桌上一扔,军帽也摘下来扔在桌上,没一个动作不暴躁的。
    施纤纤手里还有一点馒头没吃完,看他这副模样,便只咬了一小口,不明情况地问:“怎么了这是?”
    问完了发现蒋珂没跟着来,自然又接一句,“可儿呢?”
    昌杰明关注的是别的,接施纤纤的话问:“饭盆呢?”吃饭不带饭盆来饭堂干什么?
    “不吃了。”安卜在凳子上坐下来,一副很有脾气的样子,不知道在生谁的气。
    施纤纤看得出他非常不对劲,盯着他还是问了句:“可儿呢?”
    安卜看着她的眼睛,看了很久,在压心里的暴躁情绪。最后他松了口气,说:“可能身体不舒服,回营房了。”
    施纤纤看他这样,自己也跟着松了口气,“身体不舒服也不能不吃饭啊,我去找她。”说着就把手里剩下的一点馒头吃了下去。
    昌杰明似乎到这会儿才意识到安卜情绪哪里不对,小心试探问了句:“怎么?跟小同志吵架了?”
    安卜目光往他脸上瞥了一下,昌杰明忙把嘴一抿,很识趣地自说自话,“当我什么都没问,我什么都不管。”
    安卜把目光收回来,想着要是吵架倒好了,朋友之间吵个架算什么事,就怕蒋珂这之后都要躲着他了。
    他自己缓了一阵,还是觉得饿,便叫昌杰明,“老昌,用你的饭盒,给我打点粥来。”
    “得咧。”昌杰明应声,起身去给他打粥拿馒头。
    施纤纤吃完了馒头和饭盆里的稀粥,不再坐着,和安卜打声招呼便去自来水下冲洗饭盆。洗好了她从饭堂又拿上一个馒头,便回了营房。
    她到营房直接去到二楼找蒋珂,问她哪里不舒服。
    也是赶巧的事,蒋珂到宿舍的时候发现身子下黏糊糊的难受,小肚子也坠坠地不舒服。原来以为是跑步太急闹的,结果她去厕所一看,是来例假了。没办法,她只好回宿舍里换内裤,穿上卫生带垫上卫生纸,又换上裤子。
    这个年代没有卫生巾,是痛苦的事情中的一件。卫生带还是李佩雯用缝纫机给她做的纯棉的,为了以防万一不够用,做了十来条给她带着。
    蒋珂换好衣服把脏衣服收起来,打算中午回宿舍来洗。刚刚收好在袋子里放去柜子里,施纤纤便敲了她宿舍的门。刚才在她去厕所回来的时候,碰到叶湘几个回来放饭盆,放好就走了。
    蒋珂给施纤纤开了门,还伸头看了看安卜有没有跟她来。见只有她一个人,才放松下来。
    施纤纤看着她的样子笑了笑,先问她,“身体哪里不舒服?”
    蒋珂关上门往外走,“没什么,就是来例假了。”
    施纤纤意会地点点头,“那就幸福了,不用跑操不用练功。”
    蒋珂看着她附和地笑一下,“还是要去跟执勤分队长报告的。”
    是要去操场口头报告,但施纤纤也没立即带着她去操场,而是打开自己的铝饭盒,把里头的馒头拿出来给她,说:“啃了吧,早饭不吃怎么行?吃完了再去操场,时间还来得及。”
    说罢了又问一句,“对了,你和安卜怎么了?”
    施纤纤给蒋珂的馒头她是接了,但她没有回答施纤纤问的那句关于安卜的话。她咬着馒头冲她摇摇头,只觉得自己脑子里目前还是浆糊一滩,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说起这个事情。
    第38章
    团里的女兵来例假只要去打声报告, 就有特批的假可以请, 不需要跑操和练翻上翻下的毯子功。但这不代表来例假就可以躲在一边逍遥自在,或者直接躺在宿舍卧床睡觉。
    虽然不用上舞蹈课,但在别人练功的时候, 要全程坐在旁边观看。
    蒋珂一边出营房一边啃手里施纤纤给她的馒头, 略有些赶时间, 所以快速地啃完手里的干馒头就和施纤纤匆匆去到了操场上。
    刚到操场边, 就看到团里的男兵女兵穿着整齐的军装在列队, 齐刷刷的很好看。
    蒋珂随着施纤纤的步子走近,迎面隔了几步看到安卜和昌杰明。和安卜的目光碰了一下之后, 她忙转身一躲,微微含胸绕个圈跑去执勤分队长那边打报告去了。
    打完报告头也不回, 又小跑着去了排练厅。
    安卜站在原地:“……”
    蒋珂到排练厅后没办法练功, 便只好坐在一旁的长板凳上休息, 等着大家跑完操回来练功。
    来例假对于舞蹈队很多女兵而言是一件的幸福的事情, 但在蒋珂这里并不觉得多幸福。她倒是巴不得一年来一次, 不耽误太多她练舞的时间。尤其今天早上发生了一点意外的事情, 脑子里现在乱七八糟的, 要是专心跳舞的话还可以不用去想。
    她坐在长凳上无所事事,便不时掏出自己军装兜里装着的手表出来看看。想她们早点回来练功,又不想, 挺矛盾。
    看着表盘上的指针走得太慢, 后来她索性就不看了, 只坐在板凳上托腮发呆。她发呆想的是, 早上的事被郑小瑶撞到了,结果安卜还承认了,不知道郑小瑶会不会真的去告诉政委。
    如果郑小瑶告诉了政委知道,政委一定会找他们谈话,那事情一下子就会复杂起来,她想象不出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还有,安卜突然对她表现出暧昧并承认了喜欢她,这件事本身也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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