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光渊
清晨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凌乱的床单上切割出明暗交错的条纹。身侧已空,空气中似乎还残留昨夜的旖旎气息。她撑起身,被单滑落,露出肩颈处几处暧昧的红痕。她赤足踩在微凉的地板上,走到衣柜前,随手抽出一件蓝色棉质衬衫,宽大的下摆堪堪遮住大腿,袖子长出一大截,她随意地卷了几道,露出纤细的手腕。厨房里传来轻微的声响,她走过去,倚在门框边,看着齐安忙碌的背影。
齐安背对着她,正专注地盯着平底锅。锅里的煎饺金黄酥脆,发出诱人的声响,而旁边的灶上,一只砂锅正冒着热气,白粥咕嘟着小泡,切得细匀的肉丝和姜丝在里面沉浮,散发出诱人的米香和脂香。
“醒了?”齐安听到动静,回头看她。清晨的阳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带着难得的温和。他眼底有淡淡的青影,但精神很好,目光落在她穿着自己衬衫的模样上,深邃了几分,随即又染上笑意。“去洗漱,马上就好。”
卫生间码好了崭新的洗漱用品,对着洗漱镜,她蓦地笑起来,准备的还挺充分。
等她简单洗漱回来,餐桌上已经摆好了两副碗筷。一小碟淋了香醋的煎饺金黄焦脆,两碗热气腾腾的肉丝粥撒着翠绿的葱花,旁边还有一小碟开胃的酱黄瓜。很家常,却充满了令人心安的烟火气。
齐安将最后几个煎饺盛出来,然后在她对面坐下。“尝尝看。”
她拿起勺子,舀了一小口粥送入口中。粥熬得恰到好处,米粒软烂开花,肉丝滑嫩,姜丝和葱花的辛香恰到好处地中和了油腻,暖流从喉咙一路滑进胃里,熨帖了清晨的空乏。她又夹起一个煎饺,咬开薄脆的外皮,里面是饱满多汁的馅料,鲜香瞬间充盈口腔。
这样带着烟火气的早晨,于她而言,是久违的奢侈,也是别样的体验。她捏着勺子,看着碗里氤氲的热气,迟迟没有再动。
“怎么了?不合胃口?”齐安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样,停下筷子问道,语气带着紧张和关切。
她抬起头,扯出一个淡淡的笑容:“不,很好吃。真的。”她顿了顿,声音轻了些,“就是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再吃到这样的早餐。”
齐安的眼神瞬间变得认真而炽热。他放下筷子,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锁住她:“这有什么难的?”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一种承诺般的笃定,“只要你愿意,我能天天做给你吃。”
他的声音低沉而认真,带着承诺的分量。言外之意再清晰不过:离开沉聿,到我身边来。
她脸上的笑容加深了些,却透着一股无法融化的凉意。她轻轻摇了摇头,动作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不行。我不能离开沉聿,至少现在不行。”
齐安的脸色几乎是瞬间冷了下来,眼底的温度迅速褪去。“为什么?”他问,声音里压抑着情绪。
他以为昨夜之后,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某种默契。他自认将心意袒露无遗,正热切地憧憬规划着某些幸福的未来,却没想到被这样干脆地拒绝。
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有审视,也有托付般的沉重。过了几秒,她才开口:“因为我现在离开沉聿,很可能会有杀身之祸。”
“什么意思?”齐安瞳孔猛地一缩,虽然她的情绪很平静,但直觉让他意识到这绝非托词,事情非同寻常,甚至涉及到手头案件的更多内情。
她继续说着,语气平淡却字字惊心:“那天晚上在船上,赵家兄弟动手之前亲口对我说,我不该出现在京都,有人看不惯我这张脸,所以让他们顺便把我处理掉。”她用手指轻轻捏了捏自己的脸颊,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甚至还因为手感不错而笑着多揉了几下。
如果张晗是真的,这说明盛隆案背后还有未曾连根拔起的势力。齐安的脸色变得沉重起来。
“我这几天查了一下盛隆集团的公开资料和工商变更信息。”她的语速不快,条理分明,像在做案情分析,“盛隆起家的航运板块,核心资产正是从破产重组前的万云集团拆解出来的。通过公开招标程序,被当时还只是个小包工头的赵家兄弟,以极低的对价拿下,成了他们发家的第一桶金,也是盛隆集团的基石。”她看向齐安,这是公开信息,他应该知道。
等齐安颔首,她才继续说道:“盛隆集团发展成如今的规模。你觉得,单凭两个草莽出身的包工头,短短五年,能做到吗?盛隆的股权结构从创始之初就已经建好,看似简单,但穿透下去错综复杂,五年前,他们自己做得起这种红筹架构?那些代持的离岸空壳公司,能找到真正的受益人吗?”
齐安沉默,无法反驳。这种发际路线,在国内尤其是他们的圈子里司空见惯。盛隆的发迹史,没有强有力的后台和资源倾斜,这种扩张速度确实不合常理。
“然后,”她的声音更冷了几分,“我顺着线索,去查了万云破产的详情。特别是,万云的创始人顾万云跳楼自杀的案子。齐警官,”她特意加重了这个称呼,“这个案子,你应该比我更熟悉内情吧。”
齐安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有些干涩:“那个案子当年是我师父负责主勘的,结案就是自杀。现场勘查报告、法医鉴定都指向高坠伤致死,符合自杀特征。门窗完好,没有暴力闯入痕迹,体内没有药物残留。程序上,确实没有足以立案的疑点。”他顿了一下,补充道,“但是……当时业内和坊间有很多传言。警队内部,包括我师父私下都认为疑点重重。万云当时的局面虽然艰难,但远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顾万云本身性格坚韧,在商海沉浮几十年,抗压能力极强。更重要的是,他女儿顾涵还在国外,他怎么可能不留下一句话,不安排任何后事,连独女的最后一面都不见,就选择用这种方式结束?这不符合常理。但是当时高层直接施压,要求结案……”他没有再说下去,但意思已经很明显。
“不合常理就对了。”她冷冷一笑,“哼,所以你看,把顾万云逼到跳楼,然后顾涵的私人飞机意外失事,这样轻而易举就拿下了万云。有这种能量,能让赵家兄弟在公海上‘顺便’处理掉一个长得像顾涵的女人,岂不是很简单。”
她身体微微前倾,衬衫领口滑开些许,露出带着微微红痕的锁骨,“盛隆拿走了航运和港口,神州拿走了核心科技和研发团队,还有其他大大小小的势力瓜分了万云……齐安,你说,这场盛宴的座上宾,都是些什么人,他们的手有多长?”
齐安陷入了长久的沉默,指尖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这是他思考疑难案情时的习惯。此刻梳理出的逻辑链条和关联性,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合理性。万云的崩塌太快,太彻底,资产处置过程也显得过于“顺利”和“高效”。从结果逆推,那些在万云废墟上吃得满嘴流油的新贵们,以及那些在幕后操盘的影子,都脱不了干系。
齐安不得不承认,声音沉重:“从最终的资产流向和受益方来看,范围太广了。牵涉其中的势力盘根错节,利益网庞大到难以想象。谁都有可能参与分食,或者至少,默许了这场分食。”
甚至还有没说出口的,顾家朝中已无人,诸子百家,哪方都不会放过这口肥肉,雨露均沾,事后无人会替顾家申冤。
“是啊,”她端起已经微凉的粥碗,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温热的瓷壁,“所以,我现在还敢离开沉聿吗?”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千钧之力,“至少目前,我在沉聿身边,那些人暂时还不敢轻易动我。离开他?”她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弧度,“就等于主动跳出了这个保护圈,你觉得,我会是什么下场?会被撕成碎片,还是像顾涵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某场‘意外’里。”
齐安看着她苍白倔强的脸,看着她眼中那份深藏的恐惧,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她不是在危言耸听。她含水的眼眸,仿佛在质问他,你能不能护住我?
齐安低下头,目前来说,他不能比沉聿更能护住她。
然而,就在这沉重的氛围几乎要将人压垮时,齐安似乎想到了什么,眼神猛地锐利起来。他抛出了一个让她始料未及的问题:
“那你一开始,为什么要接近沉聿?”
她猝不及防,眼神闪过一丝慌乱,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齐安的语气中带着抽丝剥茧的冷静:“你的五官,和顾涵只有五六分相似。”
“我并不认识顾涵,但是我想,如果仅仅是长相,不足以让沉聿和江贤宇对你另眼相看。真正让他们‘入戏’的,是你刻意模仿的神态,还有顾涵在公开场合的动作语气,那些细微的东西。”
他一直在观察她,冷静而细致地观察着。
他步步紧逼,时时探寻:“所以,张招娣,告诉我真相。你为什么要模仿顾涵?你处心积虑地接近江贤宇,接近沉聿,目的是什么?是为了调查万云的真相,给顾家报仇?还是……为了在这场瓜分盛宴中,也为自己谋取一份?”
空气仿佛凝固了。煎饺的油香和肉粥的米脂香弥漫,阳光依旧温暖,但两人之间的氛围却降至冰点。
“你在审问我吗,齐警官!” 脸色白了又红,她猛地站起身,宽大的衬衫下摆晃动,摇摇欲坠,如同她精心构筑的堡垒,在这个男人面前,摇摇欲坠。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齐安却突然动了。
他没有再追问,站起身,绕过小小的餐桌,一步,两步,走到了她的面前,在她愕然的目光中,他伸出双臂,无限温柔的将她整个人拥入海盐气息的拥抱中。
他的手臂坚实有力,他的胸膛温暖宽厚,心跳沉稳有力的传递过来,令人心安。
“不是审问。” 他的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安抚道,“我在追求你,张招娣。”
“不管你是谁,不管你模仿谁……” 他顿了顿,声音更加低沉,“我看到了你,是现在的你。昨夜的你,此刻在我怀里的你。这就够了。”
“你不再是孤身一人,所以不需要辛苦的伪装了。”
鼻尖萦绕着海盐的气息和早餐的暖香,耳边是他低沉而坚定的承诺。
阳光斜斜地照在两人相拥的身影上,在地板上拉长长交迭的影子。
光与渊的交界处,前路依旧晦暗不明,但此刻,在这个被晨光拥抱的厨房里,是温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