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明铮,我家漏水了
江明铮心情极差,整个人笼罩在低气压里,一伙人聚在包厢陪他解闷,却没人敢叫小姐作陪,生怕触了他的霉头,碍了他的眼。连着几天这么折腾下来,众人苦不堪言,感觉自己压根不是来寻欢作乐的,倒像是被绑来上刑的。齐小咚搂着绒绒嚎完了一首歌,一屁股重重坐到江明铮身边,没心没肺地往他伤口上撒盐:“哥,要不换个人得了?漂亮妹子多的是,干嘛非得要简泠?我看她就挺一般,还没我家绒绒一半可爱,你重新找个听话懂事的,天天哄着你、捧着你,不舒服吗?”
他说着,还颇有兴致地捏了捏绒绒的脸颊,丝毫没察觉江明铮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绒绒在暗地里使劲戳了戳他,齐小咚不耐烦地一把抓住她的手,抬眼对上江明铮那刀子般的目光,梗着脖子迎头开大:“本来就是!她算老几啊?也敢给你甩脸子看!”
这话噎得江明铮骂也不是,打也不是,心里烦闷得只想踹人。
绒绒眼珠子滴溜溜地在江明铮的怒容和齐小咚那副“老子没错”的倔脸之间转了一圈,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开口:“小江老板,要不……我去帮你劝劝姐姐?”
齐小咚一听更不乐意了,用力拽了她胳膊一下:“劝什么劝!跟我一起劝分懂不懂?你到底是哪边的啊?”
绒绒没理会他,只是紧张又期待地看着江明铮。江明铮打量她两眼,头一回正视齐小咚的这个小女朋友,他从来不在意齐小咚身边的女人是一副怎样的面孔,毕竟隔叁差五就会换一张,他记也记不过来,但这个女生好像待挺久了?想必有点本事?
他目光冷淡,压得绒绒心里七上八下,几乎以为没戏了,可下一秒,江明铮低沉的声音响起,“你想怎么劝?”
绒绒心中一喜,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她立刻挺直腰板,虽然没说出什么具体方案,但语气斩钉截铁,充满了莫名的自信:“女生最懂女生了!我肯定能把她劝好,我保证!”
“行。”江明铮点点头,像是抓住了一根或许能浮出水面的稻草,面对简泠那副拒人千里的态度,他实在拉不下脸再去求和了。
他神情恹恹地垂下眼,声音里透着疲倦,“做到了,报酬随你提。”
绒绒就等着他这句话,闻言她立马站起来,敷衍地亲了亲齐小咚,把人安抚住后果断离开。出了视界大门,她迎面撞上了孙嘉琦,对方脸色苍白憔悴,眼神涣散,一改之前盛气凌人的模样。
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跑到视界来,该不会是终于绷不住了,想找江明铮求复合吧?绒绒脑筋飞转,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张开手臂,把人拦在了门外,“小江老板不在。”
孙嘉琦被她拦得踉跄了两步,脸上先是一阵茫然,然后眼睛里迅速蓄满了泪水,她无措微微地瞪着绒绒,声音带着浓重的哭腔,失魂落魄地追问:“他不在这里,他去哪儿了?”
她这副仿佛天塌下来的剧烈反应把绒绒吓了一跳,她心里莫名有点发毛,慌忙用力撞开她,同时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语气极其不耐烦:“我哪知道啊!再说了,他去哪儿跟你有什么关系啊?都分手了!”
她一边说一边眼疾手快地拦下刚好驶来的出租车,拉开车门就钻了进去。车子启动,她忍不住从后窗回头望去,孙嘉琦还呆呆地站在原地,过了好几秒,才慢慢地、深深地低下头,拖着沉重的脚步,转身离开。
绒绒皱着眉收回视线,靠在椅背上,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压下心头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不适感。不能怪她心狠啊,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要是让孙嘉琦和江明铮破镜重圆了,她上哪儿挣那份丰厚的“劝和”报酬去?
何况,他们本来就已经分手了,孙嘉琦就不该再来纠缠江明铮!
对!就是这样!一点毛病没有!
绒绒向来奉行“绝不内耗”的人生信条,立刻就把孙嘉琦这档子烦心事像丢垃圾一样抛到了九霄云外,开始盘算起待会儿见到简泠该怎么开口。
她就在小区门口等,没多久就蹲到了下课的简泠。她卸了妆,又换了一身简单干净的衣服,模样乖巧规矩,与平时大相径庭,简泠径直从她面前走过,居然都没认出来。
两人找了间奶茶店坐,绒绒兴高采烈地点了叁杯奶茶,两杯自己喝,一杯给简泠。
简泠打量她那张稚嫩的脸,终于忍不住问:“绒绒,你到底几岁了?满15了吗?”
“满了啊。”绒绒嘻嘻哈哈地笑,她得意洋洋地摸自己的脸蛋,“不光是你,客人们都好奇,我骗他们我才15,哄着他们买酒,我拿提成,但其实我是娃娃脸,已经17啦!”
说完,她又立刻嘟起嘴,双手捧着脸,摆出一副苦恼又可怜巴巴的表情看着简泠,“姐姐,你能不能和小江老板和好啊?给他打个电话吧,求你了,他最近特别不开心,我们日子也很不好过诶。”
简泠的表情突然淡下去,月考她的名次跌到了年级第六,虽然分差不大,但还是让她好一阵郁闷,这笔账她理所当然地记在了江明铮身上。那天把人气走后,他们再也没有联系,简泠几乎都要觉得这是分手的意思。
她虽然对还没抓到江明铮的把柄有些不甘,但想到分手又觉得庆幸。
“江明铮叫你来的吗?”简泠心情复杂地问。
“对啊。”绒绒狡黠地笑了,“只要我能劝动你,他会给我很多钱诶,姐姐,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投缘,咱们还算朋友吧,你能不能帮帮我啊?我拿到钱也会分你一点的。”
她嘴里咬着吸管,眼睛眨啊眨,像只努力卖萌的小猫,简泠想起她上一次主动找上她,也是为了钱。她不禁疑惑:“你很缺钱吗?”
“对啊,不缺钱我干嘛要来会所上班嘛。”绒绒语气嗔怪,好似简泠问了什么很失礼的问题,“不缺钱我就在家里当大小姐了呀。”
“所以好不好嘛?”她把椅子挪了挪,更靠近简泠,掰着手指一条条认真细数,“和小江老板谈恋爱有很多好处的,首先可以大捞一笔,其次可以大捞一笔,最后可以大捞一笔!你没必要和钱过不去,现在和他闹别扭,什么都好处都没有。”
简泠被她这一本正经的“好处论”逗笑了。绒绒对金钱的热爱,真是纯粹又坚定。
可笑过之后,她还是摇摇头站了起来:“钱不是我想要的好处。”
绒绒愣了一下,不要钱,那要什么?她脑子飞快地转着,捧着两杯奶茶追上简泠,可不管她怎么问,简泠都不开口,她也不气馁,简泠不说她就一直跟着。
今天是周六,简泠的计划是学到晚饭时候,然后休息,绒绒跟她回家,很有眼力见地没有打扰她学习,但只要简泠停笔,她就会凑过来,像念经一样在简泠耳边念叨“和好和好和好”,逼得简泠效率奇高地写完了一张卷子。
被这样干扰,正确率居然还行,简泠满意地对完答案才腾出心思问绒绒,“你就打算这样一直磨着我吗?”
绒绒百无聊赖地扣着窗框,闻言懒懒地抬起头,打了个哈欠,“不然呢?”
简泠没吭声,书桌正对着窗外,抬眼就能看见簌簌摇摆的树枝,起风了,扑在脸上都带着湿意,她心事重重地看着树叶失控地被风卷起,身不由己地旋转、撕裂,成为一堆碎屑。
绒绒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过了好一会儿,她忽然从随身的包包里摸出一支烟,熟练地点燃,深深吸了一口,突然道:“要不咱们说点真心话吧?”
烟雾缭绕,细碎的发被风吹乱了,平白为她增添了几分超出年龄的深沉。绒绒嘴里有几句实话呢?17岁是假的,俏皮天真也是假的,唯有爱钱好像是真的。
简泠打量她许久,轻声说:“好啊,你说点真心的,那我也告诉你一些真心话。”
绒绒挑眉,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忍住了追问,她眯着眼睛想了想,“我第一次见你就知道你和孙嘉琦那个蠢货不同,你知道吗?小江老板在你面前是失控的。”
简泠不明所以地笑了一下,“他情绪不稳定是什么稀奇事吗?”
“当然啦!”绒绒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小江老板其实是个情绪很稳定的人,他不常生气,喜欢笑闹,但我很怕他,你知道吗?因为他太稳定了,好像什么事他都心里有数,他陪着我们玩,就跟陪着玩具没什么区别,我很怕他这种年纪轻轻却好像永远不干蠢事的人。”
“你知道咚咚有多蠢吗?”她像是要找个对比,“他丢叁落四,睡着了还说梦话,有一回喝多了,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磕出老大一个包!别人随便激他两句,他就能暴跳如雷,一天能变八百张脸。”
绒绒没读过什么书,表达能力有限,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但小江老板不同的,他很稳,就像挨着尺子画出的线条一样,可那一回,他让我去接你,我看见他焦躁、不安、愤怒,所以当时我就知道,你是不同的。”
简泠垂眼勾起嘴角,笑了一下,“你是想说,江明铮喜欢我?”
绒绒听出她语气里那点不以为然的嘲讽,她神秘兮兮地靠近简泠,带来一点薄荷味的烟气,“有个姐姐告诉我,如果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面前总是失控,那一定代表着他对她有很强烈的情感,要不是爱,要不是恨,姐姐,小江老板比你想象中,可能要更喜欢你一点。”
她说话时,不再刻意用那种娇嗲的台湾腔,而是换成了她原本的南方口音,这种丢弃伪装的坦诚,让她的可信度似乎提高了一点点,简泠缓慢地蹙起眉,忍不住重复,“更喜欢?”
“对啊。”绒绒把烟灰弹到窗外,眼神欣赏又怜悯,“小江老板很喜欢你,这种喜欢和孙嘉琦不一样,所以他不会和你分手的,起码短时间内不会,不分手就迟早要和好,那你还不如听我的劝,我拿我的钱,你少受点苦,两全其美,不好吗?”
她看出了简泠的不情愿,也知道他俩情况复杂,有多少喜欢不知道,但肯定有怨气,可那重要吗?她说了不算的呀,要江明铮放手,她才能解脱的呀。
简泠的心蓦地沉下去,胸口一阵发闷,她想起江明铮说的那四个字,她不知道什么?不知道他对她有多么不同吗?不知道他有多喜欢她吗?他这样的人能有几分真心?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进肺,心中混乱。
风更大了,天黑得让人压抑,但这种窒息感却无形中让两人的心近了一点。
绒绒把烟屁股摁在窗框上,用夜场里学来的那套“经验”,语重心长地“教导”简泠,“你肯定还是想从他身上要点好处的吧?不是钱也是别的,闹可拿不到,哄才行。”
她说完转头看向窗外阴沉的天空,不满地嘟起嘴,“我说了这么多,轮到你了,姐姐。”
简泠转动着手里的笔,探究地打量绒绒,人说出的话会变成一面镜子,照出她自己的模样,绒绒对感情如此“上道”,那她和齐小咚之间又有多少真感情呢?她每一天也是这样哄着齐小咚,从他身上捞好处的吗?
绒绒久等不到她开口,不满地皱眉,简泠忽然笑了笑,如果不是缺钱,谁愿意来夜场上班呢?她停住手,轻声提醒:“最近别偷看齐小咚手机了,他们可能做了手脚,会被发现的。”
这话一落音,绒绒便猛地站直了,瞬间警惕起来,她像被惊扰的蛇一样立起身子,露出獠牙,下意识冷下声音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简泠无所谓地笑,不在乎绒绒认不认,她只是履行承诺,和她真心话换真心话,她耸耸肩,目光落在试卷上不再多话,“快下雨了,你走吧,不然等会儿打不到车了。”
绒绒盯着她看了很久,脸上青白交错,几番欲言又止,可最后她什么都没说,摔门走了。
她离开后,简泠很想沉下心学习,但她做不到,她心烦意乱,脑子里揪着一个念头不放,江明铮对她是有真心的,多可笑,如果是真的,事情会变得麻烦很多,这意味着这段原本摇摇欲坠、随时可能断裂的关系,突然被一条无形的、却可能极其坚固的纽带拴住了。他对她的“图谋”会更多,更复杂,也绝不会轻易放手
那她要怎么办呢?跟他一直纠缠下去?天知道她一开始以为江明铮顶多能保持叁个月的新鲜感,可现在绒绒告诉她,她其实被判了无期?
乱七八糟想了一通,简泠又失望又愤怒,冰冷的雨水打进窗框,风把试卷吹落了一地,她顾不上捡,任由风风雨雨打在脸上。
窗外,昏黄的路灯在风雨中闪烁,微弱的光线映照出密集斜飞的雨丝。简泠的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像她的思绪一样,但某个瞬间,她的视线突然定住了,惊愕地瞪大了眼睛。
江明铮打着一把黑伞孤零零地站在雨里,风雨太大,伞几乎失去了作用,他浑身上下几乎都湿透了,发梢不断滴着水,他知道自己情绪不好,不想留在包厢扫兄弟们的兴,本想回家睡觉,可路过这里时不由自主就进来了。
他心烦得很,想见简泠又不想自讨没趣,讨好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他不想当那个简泠勾勾手指就毫无尊严地贴上去的人,那样太不值钱,更不要说,她现在连手指都没勾。
所以他走不掉,又上不去,只能徒劳地站在这里,淋一场谁都不知道的冷雨。
江明铮从未觉得资丰如此潮湿,人的心好像都要发霉了。
他握紧伞柄,恼恨地想着要不上去给简泠一点脾气看看,免得她蹬鼻子上脸,她得怕他,捧着他,服服帖帖地顺着他的心意,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他怄气怄得要吐血,她却像个没事人一样。听说她月考还考了年级第六,明明他们在吵架,他烦得连饭都吃不下,但她居然还能考那么高的分,凭什么?凭什么!
江明铮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心里恨着,好几次都想直接冲上去,可总有一丝理智束缚着他,让他无法为所欲为,良久后,他自嘲地垂下眼,毫不留情地转身。
可就在抬脚的瞬间,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发出清脆的提示音。
他心里莫名一跳,闪过一丝微弱的期待,他停下拿出手机,屏幕的光在昏暗的雨幕中亮起,是简泠发来的消息。
只有简简单单一行字:江明铮,我家漏水了。
没有邀请,没有服软,可半分钟后,江明铮就出现在了简泠家门口,他敲开门,屋内光线昏暗,只亮着一盏书桌上的台灯。
看到门外浑身湿透、发梢还在滴水的江明铮,简泠明显愣了一下。
两人之间弥漫着潮湿的水汽,空气变得沉重,堵在胸口,压在心头,江明铮恨自己没出息,被她轻飘飘一句话就勾上来,可内心深处,那点不受控制、要冲出胸腔的欣喜,又像藤蔓一样疯狂滋长,不是她家漏水,是他的心在漏水。
他反手带上门,带着一身湿冷的潮气和无法言说的复杂心绪,低头吻住了她。
简泠想,绒绒说的对,江明铮喜欢她,比她想象中要更喜欢。
她勾着他的脖子回应,指甲却刮过他颈间的动脉。
喜欢是一把锋利的刀,现在刀柄握在她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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