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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卷(45)

    今夜还在下雨,说不定会打雷,孤陪着你。
    他说,而后递给慕子翎一套字帖和一捧果干,让他拿到一边去玩。
    秦绎看折子很认真,烛火下,一封缓缓看完,再看下一封。
    然而时不时的,他目光也会落到慕子翎身上,看他在干什么。
    慕子翎练了一会儿字,就趴在桌案上玩小蛇。
    那确实是一条十分漂亮的蛇,颜色鲜艳赤红,也十分黏慕子翎。
    慕子翎将它缠在手指上,折腾来倒腾去,它都很配合。是极好的玩伴。
    字都练完了?
    秦绎翻过一页奏疏,余光瞟过,故意问他:明天给你找个先生学诗书好不好?
    慕子翎没上过学堂,倒不是很排斥,只问:那上了学堂,还能有空和你待在一起吗?
    秦绎微微含笑:你好好将每日功课做完,其余时间和现在一样,照样和孤在一起。
    顿了顿,他又说:功课倒也不是最重要的,只是孤怕你一个人待在宫里,会感到无趣。
    我没有无趣。
    然而慕子翎说:我不喜欢和别人玩。你可以将书卷拿过来么,我自己挑喜欢的看。
    这自然可以,从入梁成以来,秦绎对慕子翎基本上有求必应,要星星不给月亮。
    就差给他个封位,当做异姓王永远留在梁成了。
    慕子翎看过的诗书少,一时也说不出什么喜欢的书卷。
    秦绎就干脆将他叫到了身边来,拿四书五经各举了例,又写了几首不同风格的词,看他有没有喜欢的。
    脚怎么这样凉?
    两人说着说着,就挨到一块儿去了。
    刚才慕子翎脱了鞋袜,给秦绎看过足踝上的伤,就没有再穿回去了。
    那些伤还没好,一旦穿了靴鞋,就十分难受。
    殿内除了秦绎,也没有其他人,就干脆没有穿,一直光着脚。
    此时秦绎不小心碰到,登时觉得他双足冷极了,像冰凉的生铁似的,赶忙捂到了怀里。
    慕子翎的冷足贴着秦绎心口,被他温热的体温温暖着,却突然缩了缩,有点想缩回来。
    怎么了?
    秦绎问。
    不,不合规矩。
    慕子翎垂着眼,轻轻说。
    任一个再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也知道这样拿君王的胸膛暖足,是十分大逆不道的。
    但秦绎偏偏挑眉,不以为意说:叫秦绎哥哥也不合规矩。
    往后不要叫了?
    慕子翎蹙眉:是你叫我这样叫的。
    秦绎哈哈大笑起来,伸手刮他的鼻梁,笑说:是啊,那你怕什么?
    这样给你暖脚,孤也是自愿的,谁敢说一句闲话不成?
    慕子翎的双足被秦绎胁迫着,收也收不回来,不得不放在他的怀里。
    半晌,似乎见秦绎真的没有半分生气的样子,一直僵硬着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
    以后你长大了,人前的时候,还是得叫王上。
    静了静,秦绎却还是轻叹了口气,低声说。
    现在你年纪小,叫什么都无所谓。
    慕子翎蹙眉看着他,秦绎说:私下的时候,不管你什么时候想叫秦绎哥哥,都可以。
    为什么。
    然而慕子翎轻轻说:秦绎哥哥也分人前人后吗?
    秦绎略微语噎,不知道从哪里开始解释好。
    如果你不喜欢,我现在开始叫王上也可以。
    慕子翎说。
    孤
    秦绎一顿:孤怎么会不喜欢,孤喜欢极了。
    但他看着慕子翎清澈漆黑的眼珠,觉得自己的一些想法,在慕子翎心里是无法理解的。
    如果说出来,也许会伤害到他。
    于是他苦笑了一下,妥协下来,在慕子翎额头上轻轻一碰:
    好罢,是秦绎哥哥。
    人前的时候是秦绎哥哥,人后的时候,也是秦绎哥哥。
    孤为你破例。
    验证一份爱是否真诚的时候,通常不是通过誓言,也不是通过付出,而是看他愿不愿意为你退让。
    只有退让的爱,才是将一个人放在了比自己还要重要的位置喜欢。
    夜深了,秦绎的奏折还未看完。
    他原本叫慕子翎先去睡,但慕子翎也不肯。
    就趴在一旁陪着他,一面玩小蛇,一面迷迷糊糊的打瞌睡。
    他喜欢待在秦绎身边,哪怕从来不说,但秦绎总能看出来。
    每次他们待在一起的时候,慕子翎总是很高兴。
    外头还在下雨,噼里啪啦的,渐渐地,慕子翎趴在桌案上,不知不觉睡着了。
    少年绵软悠长的呼吸像一支轻盈的羽毛,落在他耳边,又温柔,又安宁。
    秦绎吹了一盏烛灯,只就着最近的一盏看,叫殿内的光线调到了最暗的程度。
    半晌,慕子翎嘀哩咕噜,在梦里说了句梦话,又翻了个身,换了一侧脸颊压在桌案上。
    秦绎忍不住去看他,少年眉眼似画,安宁艳丽,就好像一个根本不应当属于人间的魅,被秦绎误打误撞地遇到了,捕捉了。
    他禁不住脱下自己的外衣,轻轻走过去,蹑手蹑脚披到慕子翎身上。
    怕他着凉。
    然而一动,慕子翎反倒被惊醒了,他揉着眼睛坐起来,看着秦绎,问:
    你的折子看完了吗?
    秦绎一笑:还没有。
    哦。
    他应了声,有点不高兴的样子,又趴回去了,接着睡。
    但秦绎看着他的神色,似乎有点不舒服的模样,不由问:
    雨兮団兑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
    少年不高兴地嘟囔了一声:我梦见你忘记我了,对我一点也不好。
    秦绎挑眉,不相信似的:还有这样的事?
    嗯。
    慕子翎说:我梦见,你喜欢我哥哥。要我穿他的衣服,叫他的名字,最后,还要我为他去死。
    不会的。
    秦绎只听他的形容,就觉得十分心痛,赶忙对慕子翎张开怀抱,说:吓坏了罢?到孤这里来,孤揪一揪你的耳朵。[*注1]
    慕子翎走到秦绎身边,秦绎抱住他,在头顶揉了揉,说:
    只是一场梦,不要怕。
    但只是想到这场梦,我就十分难过。
    慕子翎轻声说,他神色中有点茫然无措的模样,说:如果你不喜欢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绎在他的额头上亲了一下:不会有这样一天的。
    他把慕子翎搂到怀里,然后将桌案上的奏折都合上了。
    不看了。
    秦绎说:孤陪你去睡觉吧。
    秦绎牵起慕子翎的手,朝寝殿走过去
    今夜雨太大,孤给你讲一个荷叶小仙寻良缘的故事。
    番外一 end
    第50章 春花谢时 51 (番外二 光阴)
    这是发生在慕子翎中尸毒时的一桩事。
    那时他刚从生死的边缘挣扎醒来,秦绎舍命为他祛毒,他对秦绎的态度有种微妙的改观,但朦朦胧胧的,两个人又谁都不说破。
    见他醒了,秦绎也反倒不怎么来了,两个人之间若即若离,奇奇怪怪的。
    直到有一天,夜里赤枫关突然降了温。
    慕子翎蜷在被子里,被冻醒了。
    他咬牙,在忍一下接着睡,还是起来之间挣扎了一下,片刻后还是摸摸索索撑起了身。
    炭火不知道放在了哪里,伤口却还是很痛。
    你在干什么?
    正在摸索衣物的时候,秦绎却进来了。
    他将门推开一条窄缝,侧身进来,手里还拿着一床被子。
    他走到慕子翎身边,抬手摸了摸他的额头
    极近的距离下,慕子翎闻到了他衣袖和领口上,从外头带来的干冷微寒的空气。
    冷不冷?
    秦绎问:我给你带了炭火和被子。
    他说着把被子放到床头,返身去给慕子翎生炭火。
    慕子翎看着他的背影,拥被半坐着,抿了抿唇,说:
    你还没睡?
    秦绎穿着软甲,只把外头的披铠退了的模样。
    他漫不经心的,淡淡说:今日立春,赤枫关恰巧有朝夕之蝶可以看,他们都在闹。
    朝夕之蝶?
    慕子翎顿了顿,问:那是什么。
    朝夕之蝶是赤枫关的一道奇景,每隔三百余年,就有一个立春可以看到成千上万的银色蝴蝶一齐迁徙。
    所到之处,荒漠变成绿洲。
    这大抵是中陆每个孩童都听说过的传言,但是慕子翎竟然不知道。
    秦绎一顿,有些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你没有听说过?
    没有。
    慕子翎说。
    大抵就是一个关于神和无间的传说。
    秦绎一边拨弄着炭火,一边道:在千年前,赤枫关不是沙漠,而是一片种满枫树的山林。一位神君很喜爱栖息其间的银蝶,他的挚友,就令这些银蝶飞越人世和无间,每年都前去十重天给他观赏。
    天上一天,地上一年,后来哪怕神君死去,十重天也不复存在了,这些银蝶却依然替那位挚友恪守着承诺。
    这是一个在中陆几乎人尽皆知的故事,关于至死不渝的友情,无可奈何的世事。
    在每个小孩还在咿呀学语的时候,都会听娘亲在睡前讲起。
    但是慕子翎竟然不知道。
    真的会一夜之间沙漠变成绿洲么?
    慕子翎蹙眉,问。
    夜里会。
    秦绎说:白天就又会变回去了。要不然怎么叫朝夕之蝶呢?
    火盆已经拨亮了,他站起身,笑了笑道:中陆奇异之景太多,赤枫关的朝夕绿洲算不得什么。
    噢。
    慕子翎淡淡应了一声,心里想,是算不得什么,只是他见识太少,所以才总是轻易觉得惊艳难忘。
    火盆里的星子噼里啪啦地闪了一下,空气又沉默下来。
    秦绎看着慕子翎,他的面庞隐在晦暗的夜色中,有些朦胧不清。
    他们两个好像总是无话可说,在一起久了,不是吵架,就是冷场。
    秦绎心里发闷,觉得自己也许应该离开了。
    但正当此时,外头却突然传来阵带着惊讶的欢呼声
    哇
    沉沉的夜里突然泛起一阵光亮,像有无数小星辰坠了下来,将薄薄的窗纸都映得微微发光。
    秦绎挑眉,走过去推开了窗
    只见遥远的天边,整个夜空都被照亮了。
    一片银团如雾一样蔓延开去,晕染着整片天空。
    而自那里开始,荒荒大漠有绿色蔓延。
    所有枯树都重新发芽抽枝,干涸的湖泊盈满湖水
    这大概是千年前赤枫关的景象了。
    秦绎说:去看看么?这样难得的异景,有些人一生也碰不到一次。
    慕子翎微微颔首,秦绎便出了门,在门外等他。
    片刻后,慕子翎穿好衣物,也跟了出来。
    他们两个好像很难得有这样平静相处的时光,简直叫人不习惯了。
    慕子翎起初走在秦绎后面一点的地方,但秦绎时不时回头等他,他就渐渐走到和秦绎并肩的位置去了。
    府宅和外头都很热闹,跟过节似的。
    在战场上抛头颅洒热血的魁梧男儿们都仰头痴痴望着,喃声说:我的娘诶,这景色,这辈子没白过了
    俺要把这蝴蝶儿都记下来。
    也有人说:回去讲给俺婆娘听!
    在城内,有商铺房屋挡着,还看不太真切。
    秦绎问:要去外头的营地瞧么?那里看的更清楚。
    慕子翎未吭声,但秦绎往城外走了,他也就跟上去。
    银色的蝴蝶,遮天蔽日地朝同一个地方飞去,天空中还时不时有扑簌簌落下来的银粉。
    慕子翎伸手接了数粒,银闪闪的,却在触碰到他手指的瞬间变得暗淡,极快消失不见。
    不要碰。
    秦绎看到他的动作,微微蹙了一下眉头,道:这是不详的齑粉。
    慕子翎略一挑眉:为什么?
    然而问到了,秦绎又不说话了。
    慕子翎自然不会追着问,就也自顾自转过身去,接着往前走。
    他的身形笼在浓稠的夜里,周遭是如梦似幻的枫树,只在今夜抽枝繁盛。
    疏疏落落的影落在慕子翎的白衣上,好像一场梦。
    秦绎看着慕子翎的身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受。
    从前他是恨他的。
    恨他不择手段,行为残忍阴毒。
    但是当慕子翎真的垂死在他面前,秦绎第一次发现,他是那样惊慌无措,心急如焚。
    看着慕子翎苍白没有血色的脸,他甚至觉得他很可怜。
    觉得一个杀人者可怜,这是一个多么危险可笑的想法。
    可是少年的身形单薄瘦削,在重伤的昏迷中叫他的名字,无知无觉流下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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