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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0节

    傅克己微微一怔:“当然不。”
    邱北作为唯一的手艺人、老实人,不忍心看程千仞一脸迷惑:“虽然背后说人不好,但有些事很有趣,我不介意说一说。”
    程千仞给他倒酒。
    “他原名白玉楼,很讲究保养发肤,每次打马球都要戴网罩护面,花间雪绛给他起绰号叫白美人。他也嫌‘玉楼’这名字金玉俗气太重。自己改作白闲鹤,让我们喊他仙鹤。一段时间后,我们又改口叫他白鸬鹚。”
    程千仞心笑这太中二幼稚了:“虽然仙鹤鸬鹚都是鸟,但羽色一白一黑,哪里相似?”
    “鸬鹚被渔夫豢养,也叫鱼鹰,每当它满载而归,渔夫就会掐着它的脖子,让它把鱼吐出来。”
    邱北慢吞吞解释道,“因为白闲鹤喜欢的漂亮姑娘,只要带去淮金湖泛舟游玩,都会看上花间湖主。所以我们说花间雪绛是坐收渔翁之利的渔夫,白闲鹤是站在船头、替人做嫁衣的鸬鹚。”
    程千仞感叹:“你们真坏……”
    少年血气方刚时,白闲鹤自然不乐意理会顾雪绛,顾雪绛也拉不下脸主动求和。一来二去,倒结下仇怨。
    邱北:“不,鸬鹚原本只是老傅的冷笑话。被原上求学去,才弄得人尽皆知。”
    邱北说到这里突然停下。
    程千仞知道他为什么不说了,饮罢最后一杯酒,动身前往东川山脉。
    ***
    林渡之进朝光城那天,厚重的云层像被利剑刺破,日光清清淡淡的洒下来,让这座东部雄城终于名副其实。
    人们看他就像看一个祥瑞,说活菩萨救人济世,有大功德在身,可以‘拨云见日’。军部将领出城等候,城中百姓夹道欢迎。
    说是夹道,酒肆驿馆早已封门闭户,偌大的城池空下一半。
    林渡之问:“这些是什么人?”
    城里除了兵将,竟还有没穿铠甲,只带着铁叉、木棒等简陋兵器的普通百姓。
    迎接他的军官答道:“是民兵。农夫、渔民、猎户、木匠,什么人都有。”
    战争开始后,朝廷安排东境居民向关内南迁,但青壮年大多不愿离去。
    他们不懂朝光城的战略地位和历史意义,但比起博学的中原人,世代生活在这里的东川人,更清楚镇东军并非战无不胜,白雪关也不是真的固若金汤。
    林渡之带着一个盲童,那孩子一手握竹杖,一手拉他的衣摆,亦步亦趋。
    上台阶时,军官扶了他一把,孩童小声道:“谢谢您。”
    军官心里泛起一阵柔软,揉了揉他的脑袋。
    魔王波旬一路上帮林渡之照顾病患,时常遇见这种情况,人族表达对幼崽的怜惜、夸奖时,很喜欢这种动作。
    现在他趴在窗边,看着街上的民兵往来匆匆。
    人总是忙忙碌碌的,忙着生,又忙着死。不像我们魔族,有漫长的生命和与生俱来的天赋力量。
    他们弱小又顽强,不管世道多辛苦,遭遇多少灾厄,只要一点火种不灭,短短几十年,又是生机勃勃的样子。面对庞然大物,拿起锄头就奋力抗争。
    他说:“真好啊。”
    多有意思。
    林渡之:“什么?”
    林小庙把头埋进他怀里:“我感觉到,偷偷跟着我们的人走了。”
    林渡之一怔:“不用怕,那些人没有恶意。”
    他收留小庙后,改道东去,正遇见南迁的流民大潮,一路兵荒马乱。
    顾雪绛身边的近卫,变成隔着三五里路,树下歇脚的路人,或者隔一条河,在河边饮马的游侠。相距甚远,从不打扰,只在视线尽头隐约能看到影子。直到他们平安走进朝光城,才彻底销声匿迹。
    “虽然我没有见过他,但我觉得你待他不一样。”
    林渡之:“哪里不一样?”
    “与你那些病人不一样。”林小庙拉着林渡之袖摆,“再多和我说说他的事吧。”
    除了佛经,林渡之没什么睡前故事可以哄小孩,多半由着他性子,讲几句南央城的旧事,比如顾雪绛。
    但今天他不想说。
    “你慧根不凡,佛理、医术,都学的很好。假以时日,造诣一定更胜于我。切不可太依赖我。”
    小庙虽然有魔族血统,但在教养之下,已经长成善良聪慧、待人有礼的孩子,林渡之以为,等他可以自立,这一段缘分,便该尽了。
    孩童仰着脸,小声问:“你要离开我吗?去哪里?”
    “暂且不会。”林渡之摸小庙脑袋:“师父说我入世走一遭,再回到蓬莱岛,便是正式剃度,皈依佛门的时候……终究要舍弃一切执着。不过是早晚的事。”
    他不知想起什么,目光落在虚无处。
    没有看到孩童脸上,不属于人类的漠然、冰冷。
    作者有话要说:
    作为从古至今深受青睐、影视剧作中第一boss大魔王,出场到现在没有干正事……
    波旬:怀疑我是假boss
    第110章 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
    东边天空微微亮起时, 风雪初歇。
    城头朱雀旗高高飘扬, 主帅帐中传出‘准备迎战’的命令,各营灯火通明, 火铳队、弓箭手、步兵、骑兵迅速集结。正值白雪关各城防换班, 大地忽然开始震动。
    人们对这种震荡再熟悉不过, 它意味着魔族军队开拔。
    战斗再次打响。视野尽头的地平线,烟尘奔腾, 密密麻麻的黑色阴影, 潮水般漫涌过平原,在黎明微弱的光线中, 显出狰狞的面目。
    许多修行者自诩心性坚韧, 当他们第一次看见这幅画面, 依然不免震惊。站在晃动不安的城头,面对没有尽头的强大敌人,但凡意志稍许薄弱,便会心生恐惧, 甚至精神崩溃, 难以想象这里的守军到底是如何支撑到现在。
    “永不畏惧!”
    战号声响起, 山呼海啸一般。徐冉身穿元帅战袍,带着元帅的面具,胯下战马披盔戴甲,扬蹄嘶鸣。
    修行者们初来乍到,气势正盛,更被激起狂热战意。
    城头法修操控邱北建造的大型守城器械, 闻名天下的澹山剑阵经程千仞改良后,用于困杀雪狼骑。
    宗门联盟由傅克己指挥压阵,激烈苦战持续一天一夜,直到魔军攻势暂缓,也不见程山主的踪影。
    有些人隐约察觉到,程千仞在面对更高层次、更危险的战斗,大多数时候,那类战局意义深远,或许会影响整个天下。
    程千仞在哪里?
    他与朋友说完话,喝罢西亭的冷酒,便提着长剑,动身前往东川山脉。
    重岩叠嶂间孔道如丝,入夜后荒山寂静,茂林遮蔽看不见星星,若想看清山河全貌,便要站在高处。
    他向高处去,身影在云雾间起落,呼啸的冷风吹得他衣袍猎猎,像一只飞鸟。
    寒潭苍鹰不渡,绝壁猿猴难攀,深谷与世隔绝,孤身行走,很适合思考问题。
    局势并不乐观。他与身边人都在明处,敌人却有一半隐匿暗中,伺机而动。
    岭头浮云被踏破,山势高绝处,温度比雪原更冷,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更加稀薄,用力呼吸才能汲取氧气。
    压抑感愈发清晰,程千仞运转真元维持体温,他的心情已随那杯冷酒一同冷静,没有因此焦躁不安。
    他听见滔滔水声,天光破晓时,有宽阔河面拦道。
    沧江支流无数,某条水量充沛的河流,与他一样翻山越岭。经过千万年侵蚀岩层,冲开一条平坦河道。
    大河涌入深不可见的峡谷,形成一片瀑布群,烟云升腾,水流激荡,如雷声轰鸣。
    他此时身在万丈飞瀑的顶端。西去二十丈,就要随奔涌水瀑一同坠下深渊。
    如果不想走回头路,只能横渡河面,到达对岸,翻越下一座山。
    程千仞放慢脚步,似在欣赏壮阔景色。
    过去多年游历,他见过许多特殊的灵脉和地势,天地造化鬼斧神工,无奇不有。
    这里天地间灵气几乎凝滞,牢笼一般,神识所及尽是粘稠的迷雾,五感不如平日敏锐,只能像普通人,依靠目力和直觉。
    倘若修行者在此地遇险,自然很难传讯,生死不知。
    ‘有朝一日对这个世界心生倦怠,不如来这里生活,正好远离纷扰。’
    想法产生的刹那,隔着迷蒙水雾,河对岸显出一道高大身影,仿佛命运冥冥中警示他不可松懈。
    那人立在河畔凸起的巨岩上,衣袂临风,如高山巍巍。
    绝地相逢,当然不可能是朋友。
    程千仞仰望着他:“原来是你。”
    天色将明未明,对方面容一半隐在阴影中,声音苍老:“你似乎有些高兴?”
    程千仞摇头:“不是高兴,是解脱。我不够聪明,不擅长复杂的思考和计算。”
    令人头疼的解谜结束,谁在布局,想做什么,能做什么,豁然开朗。即使谜底很糟糕,他也乐意接受。
    “剑阁开山大典那夜,王爷没能杀死我,竟又来东川等我。做事有始有终,佩服。”
    安山王:“你觉得自己是谁?”
    问题有些奇怪。
    但他们身处天然屏障,气机锁死,不会被任何人察觉。这个前提下,平日里讳莫如深,绝口不提的话,都可以无所顾忌地摊开见光。
    程千仞自夸起来极不要脸:“南渊院长、剑阁山主、宗门联盟的精神领袖,地位如同安国长公主在镇东军。我的死讯传出去,必然轰动天下。”
    安山王:“除了这些身份,没有别的了吗?”
    “面馆伙计、算经班学生,连环坞捞尸船工。干一行爱一行。”
    安山王轻声道:“还有呢?再往前推,你是谁、从哪里来,难道你从未想过?”
    深山寂静,只有水声轰鸣。
    程千仞冷下脸色。
    什么身份,值得对方不顾重伤未愈,千里迢迢冒险布局,一定要在与世隔绝的境地杀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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