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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节

    与之相比, 这才是当务之急。
    “你们刚入道时, 刀法剑诀怎么选的?”
    徐冉想了想:“没选过,都是我爹和叔伯们教的, 教什么学什么。”
    顾二:“家里的几位大供奉试了我根骨, 问了些问题考校心性, 选出一人开始教我。”
    徐冉:“你现在这种情况,最需要良师指条明路。副院长他真不给你指教”
    程千仞无语。
    顾雪绛看着他腰间旧剑:“既然它来自剑阁, 你试试先找剑阁的剑诀看。可惜我不使剑, 说什么都是纸上谈兵。”
    徐冉:“那你使什么?”
    顾二:“当然是刀。不然怎么教得了你?”
    程千仞:“还以为你从前是个白衣轻剑少年郎,剑是我东家那种。”瘫姿相似的人, 剑也该相似吧。
    徐冉:“真看不出来……”忽然她眼神一变, “我想来了!花间湖主的‘春水三分’, 对不对!”
    程千仞眼神也变了。原来你不仅名字和外号中二玛丽苏,刀也很苏啊。你们皇都人都这么画风浮夸吗?
    顾二心领神会,尴尬地轻咳一声:“‘春水三分’是做了禁卫军副统领之后,御前赐下的腰刀。我从小练的是凝光刀诀。怎么又说到我身上, 说程三啊。”
    程千仞起身去结账:“也别说我了, 吃饱喝足, 咱走吧。”
    两人走出飞凤楼,面对车马辚辚的城南大道,等了片刻,才见同伴出来。
    程千仞解释道:“提前买了两桌菜,你俩明后两天记得来吃,不然银子不给退。”
    徐冉:“你这两天在哪儿?”
    “藏书楼。”
    两人目送他步履匆匆, 转瞬没入人海。似是知道他们在看,也没回头,扬起右手挥了挥。
    徐冉突然道:“我有点想逐流了,洗碗我也认了。”
    “站着说话不腰疼,你洗过几次碗,十次有八次都是我洗……”顾雪绛话锋一转:“心里想想就行,别说出来,他受不了。”
    徐冉闷闷地‘嗯’一声:“坐吃山空,我该去西街收保护费了,可不敢丧失谋生能力。”
    从前最精打细算的程三现在花钱如流水,他们三个都成了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光棍,实在太危险,逼得徐大也学会用‘坐吃山空’这种词。
    顾二:“我也该出摊去。久不提笔,手艺就退步了。”
    “走吧走吧。”
    ***
    一场暴雨后,南央城的初夏悄然而至。
    午间日光明亮耀眼,穿过郁郁葱葱的枝叶,在泛黄的书页间投照下星星光斑。
    钟声响过,学子们开始上课,留下空荡寂静的藏书楼。
    青山院的武修入学前都有了功法,平时还有教头指导,不少人整日泡在骑射场,却直到毕业也没进过藏书楼。以至于这一层齐全的剑诀收藏,鲜有人问津,好似明珠蒙尘。
    程千仞只能听到自己翻书的声音。
    顾雪绛建议他从剑阁的书开始看,他本就是这样做的,毕竟天下名剑虽多,他亲眼见过的剑只有两把:从前拿在宋觉非手上,如今易主的凛霜剑,还有东家斩破夜色的映雪剑。
    剑诀与剑同名,放在很显眼的位置。凛霜剑诀他看了半日,头昏脑涨,只见最后一页上写着一句五言:凌霜知劲节。
    下午来时去翻映雪剑诀,映入眼帘的又是一句,负雪见贞心。
    昔日剑阁双璧最能担的起这两句。
    程千仞念及东家临别之际赠言,直到这一刻,才真切感到‘人事消磨’之苦。他们的师父,教他们习剑的人,大抵是希望两位弟子凌霜傲雪,高洁志远,守望相助。
    好似自己,前几日还为逐流如何考入学院筹划,谁知对未来的千种期盼,都是白做工而已。
    他看着那些招式要点、真元运行轨迹和简笔画,试图集中精神,想象身体应该如何动作,再按其上所示运行真元。没人教过他怎么读剑诀,他只能如副院长所说,自己瞎琢磨。
    程千仞读完一本又换一本,日影西移,榉木地板上的影子悄然变化,有几位学子来了又去,借书处老执事打盹的姿势换了一个又一个。他依然捧卷站在原地。
    “要关门了,走吧。”
    直到听闻人声,霍然抬眼,惊觉周遭一片昏暗,不知何时,每座书架边的青铜灯台早已点亮,烛火幽幽。
    窗外明月当空。
    负责这层楼的老执事对他喊:“就是说你,明天再来。”
    程千仞又抽了两本,拿腰牌去登记外借:“劳烦,敢问楼里收录的剑阁剑典有多少本?”
    老执事不假思索:“二百三十六。”
    “各家各派的剑诀总共多少?”
    “这层楼有五千余本功法,其中剑诀一千七八三十四本。”
    程千仞行礼谢过,抱书下楼。
    才踏出门槛,夜风扑面而来。
    酸涩的双目,沉重的头脑,被风一吹,顿时清醒不少。
    学院夏天的风,有太液池潮湿的水汽,荷田初发的清香,吹入怀中,又混了浅淡的油墨味与药味。
    程千仞想,听说楼里有些藏书会涂一层药,使纸张更韧,也为避免虫蛀。从前未曾察觉的各种细微味道,此时盈满胸腔,修行者的世界,果然大不相同。
    一千七八多本剑诀,照今天的速度,要连续一百多天才能看完。哪来这么多时间。
    他仿佛又回到初来南央,准备入院考的时候,走路算题,神经紧绷。
    家里院墙没补,还是清早的混乱模样,程千仞跨过碎砖断枝,回到屋里,点灯看书。
    夏夜虫鸣不绝,精神在书中,便什么声音都听不到。到了后半夜,脑海中画面愈发清晰,随着书页翻动,不时听到出鞘时的剑啸、突刺时的破风声,还有剑刃相击的清鸣。
    他看完一本,头痛欲裂,自我唾弃:“以前能一口气读到半夜,今天怎么回事。真是废物。”
    又逼着自己读下一本。程千仞尚不知道这是识海演剑,极耗费神识。真元虽没有输出,也在经脉中不停歇地循环,自然浑身酸痛。
    第二日从桌上醒来,天不亮出门,还去昨天的地方看书。
    忽然被人推肩膀:“你怎么搞成这幅样子?”
    程千仞抬头,原来是顾二,徐冉也来了,手上拎着个食盒。他看见他们眼中的自己,红眼乱发,脸色青白,一副憔悴样。
    “你们不去上课?”
    “已经晌午了,而且今天休沐日啊!”
    “哦。”怪不得路上人少。
    顾雪绛望了眼打盹的老执事,低声道:“快点,楼里不让带吃的。”
    三人做贼一样躲在书架后,席地而坐,食盒打开,三碟小菜,一碗米饭,一盅清汤。饭香扑鼻,程千仞才觉饿急,抄起筷箸闷头扒饭。他修为远不到能辟谷的境界,昨晚开始忘记吃饭,还在大量消耗体能。
    徐冉叹气:“顾二说要是我们不给你送,你能活活饿死自己,我原本还不信……”
    顾雪绛认真道:“何至于此,又没有人逼你。”
    程千仞只吃不说话。
    吃饱喝足,徐冉问他:“选的怎么样?”
    “这里有一千多本剑诀,毫无头绪。”他想起昨天下午有副课,“先生问起我?”
    徐冉:“不是先生……”
    顾二打断她:“没有,可能是副院长交代下去了,你就安心看书吧。”
    “副院长替我请假?我没那么大脸。”
    顾雪绛调侃他:“你有。你现在也算名人,依然有人相信副院长收了你做亲传弟子。”
    徐冉接道:“听说林渡之就经常缺席早退,可见南山后院的天才有特权啊。”
    程千仞头大:“快打住。”
    忽而脚步声响起,徐冉神色一变,抓过地上食盒,如离弦之箭,飞身跃出窗外。程千仞转头,只见她稳稳落在楼外一株槐树上,几个腾跃便不见踪迹。同一时刻,顾雪绛抽出一本书,装模作样地看起来。
    老执事从书架外走过,动动鼻子。
    顾二放回书,绕到书架另一侧,悄无声息的走了。
    这天晚上,程千仞被催促离开时,又去登记外借两本。
    他惊奇地发现自己看书速度略有提升。却不知是因为识海演剑和真元运行的速度比昨天快。
    走到楼梯口忽然回头,放眼望去,重重高大书架在烛火夜色间沉默着,好似在等待明日的他。无数伟大人物的才思,如星河熠熠,在他面前流淌而过。
    每日睁开眼就看剑诀,走路、吃饭、洗漱甚至睡梦中也在演剑。顾二和徐冉不知在忙什么,不见人影,只有食盒架在窗外槐树的枝丫间,程千仞吃完放回去。
    一直持续到下一个休沐日。初窥门径的欣喜淡去,脑中剑鸣令人烦躁,满腔郁气达到顶点。
    似乎每本尽是相同路数,又似每本都截然相反。他已经读完一个书架,却还有无数个书架,不知什么时候是尽头。
    程千仞想起副院长的话,差点崩溃:“我选它,它也选我,怎么可能?!我是活的,它们都是死物。选我?跟我说句话啊!”
    ***
    赤日炎炎,学舍里置着一地冰盆,丝丝缕缕的白气升腾萦绕。
    窗外蝉鸣聒噪刺耳,老先生拖长调子慢悠悠念书:“兵胜之术,密察敌人之机而速乘其利,复疾击其不意……”
    这样的夏天,最容易让人心浮气躁。
    徐冉躁得连话本都看不进去:“他这样下去不行的!十天了,每天都在神识透支。我嘴笨不会说,你怎么不劝劝他?你不是很会讲道理吗?”
    顾雪绛不急,画完最后一笔才答话:“你觉得程三会听人劝?”
    “怎么说?”
    “看似好脾气,其实他最倔。以前是带着逐流,怕惹麻烦,瞻前顾后,小心翼翼。现在逐流走了,他没了顾忌,想做什么做什么,谁劝的住他?”顾二吹干纸上墨迹,“别急,剑阁的该看完了,下课我去找他。”
    徐冉想了想:“那你记得去,我等会还有架要打。”
    “不吃饭就打?昨天我跟你说的都练了吗?真元输出掌握分寸,换刀之前记得蓄力……”
    课没意思,一众学子接头接耳,窃窃私语,如蚊飞虫鸣。学舍又闷热,钟声一响,徐冉就踩上窗槛纵身飞跃:“啰嗦,管他那么多,我瞎打吧!”
    不等各学舍人潮涌出,她已蹿出老远,只有声音传来:“你先去吃,你没吃完我就打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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