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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节

    程千仞不知怎么回到家的,昏天黑地睡到第二日下午,醒来就见逐流守在床边。他带着孩子仔细梳洗一番,上了城南飞凤楼,点一桌好酒菜,吃到酒楼打烊。
    回家路上夜深人静,忍不住放声高歌。没唱完就吐,被逐流架着胳膊往回走。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一定要好好学奥数啊……小流,怎么一地金灿灿的,我们在哪儿啊?哦,南央城,遍地是黄金啊!”
    “哥,那是别人家灯笼照在石板上的光。”
    “我不管,小流啊,哥考上了,咱们从今往后,就在南央城里踏实过日子,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它。”
    酒醒后他只能回忆起这两句,深觉丢人。但那时他有多开怀,直到现在还记得。
    逐流如今的情况却与他当年不同。
    副院长的‘万法推演’属于‘春波台’的课,招生少,讲究多。除了交束脩,少不了要四处打点。
    程千仞埋头算完别人的账,拿出随身携带的小册子,开始看自家账目。他在一家面馆兼职做账房先生,工钱每月三两,收两位食客的伙食费,一人每月二两。
    他拨了几下算珠,按近两月的物价涨幅计算,收支情况足够维持现有生活水平,每逢换季还能给逐流添置新衣。更别说他来南央城之前攒了一笔钱,还剩四十两压箱底。
    但若要逐流按计划入学,至少还差六十两。六十两,够一个平民四口之家宽裕的吃两年。关于这笔钱如何挣,他之前想过几个办法,却都觉得不是很好。
    总不能重操旧业。
    程千仞站起来活动筋骨,推开窗,料峭春风扑面来,长时间计算的疲累头脑登时清醒。院中空荡,顾雪绛不知何时已洗完碗走了。他推开书架后暗格,取出一把旧剑佩在腰间,转身出门。
    又忍不住去隔壁看看逐流。
    午后的阳光洒进窗棂,投照出斑驳影子。屋子不大,只靠墙放着简易小桌与书架,对墙置一张拔步床,空间便已满当。没有挂画摆件,唯有床上吊着的青纱帐幔,日光透窗时,青蒙蒙的光晕笼罩一室,显得素净雅致。
    程千仞撩起帐幔,孩子正睡得香甜,呼吸绵长,浓密的睫羽覆下来,微微颤动。
    他最早以为,是个家长就无法客观评价自家孩子面貌,所以逐流在他眼中最好看。
    谁知第一次招待朋友来家里,徐冉见了人便惊叹:“你弟弟啊,长得也太好看了吧,一点不像你。”
    顾公子就有文化的多了,只说了八个字:“重楼飞雪,瑶池生花。”
    从此程千仞才知道,逐流是实打实的越长越好,不是他自带哥哥滤镜。
    程逐流的拔步床与衾被算是他们家最值钱的家当,程千仞最怕他不能吃好睡好,加上前两年跟着自己颠沛流离,最后影响发育长不高。
    他俯身替孩童压了压被角,这个年纪的孩子就该这样,安稳入眠,无忧无虑。如果不用为西市米价又涨了几钱仔细计较,那就完美了。
    可惜现在比起米价,他们要头疼的事情更麻烦。
    少年立在床前,逆着光看不清面目,只有一双眼眸如清亮雪光。他对熟睡的人低声道:“别担心,一定会有办法的。你会有很大的世界,最好的未来。”
    第5章 南山┃教书育人的地方,虽然规矩多,骨气也更多。
    天色未明,残月当空。
    柳烟路十七街的小院亮起灯火,两扇房门几乎同时推开。少年与孩童认真问答。
    “昨晚睡得好吗?”
    “很好。哥哥睡得好吗?”
    “也好。”
    鸡鸣即起,烧水洗漱,生火做饭,洒扫庭除。一切收拾停当,巷外才传来寅时五更的锣声。程千仞在院中打完一套健体拳,程逐流已在桌上摆好米粥小菜馒头。
    吃过饭后,逐流送兄长到巷口,把书娄递给他。
    程千仞背上书娄,忍不住又摸他发顶:“徐冉和顾二今天也是主课,放的晚,你自己先吃。我走了,快回去吧。”
    程千仞去学院上课做题,程逐流在家做饭读书。
    一日之计自此而始。
    千家万户陆续亮起灯火,城中守军出巡,十二扇沉重的青铜城门,徐徐打开。
    南央城位于大陆中部偏南,旧称‘云阳’,初建年份可追溯到百万年之前,更在板块运动、五陆合并之前。
    它与东边的朝光城互为掎角之势,拱卫巍巍皇都。从此地北上的官道,被称为‘天祈命脉’。作为南方十二州里最大的首邑,守备驻军多达十五万。
    同时它又处在贯通半个大陆的‘安国大运河’下游,南北航运中心,贵人官署云集,商铺鳞次栉比。
    然而如此重要的战略、经济地位,都比不上一点——南渊学院在这里。
    没有人清楚一座拥有百万年传承的学院,究竟蕴藏多大力量。它在南央城的声威权利,有时更胜刺史府,学院的规矩也时常凌驾于《天祈律法》之上。所以在程千仞眼中,南央城更像一个‘自治区’。
    很多人一辈子生活在这里,从未走出过城门,嫁娶丧葬,一代又一代。
    求学的游子却不同,他们从五湖四海来,在每个初春为南央注入新鲜血液,让它永葆青春。待他们学有所成,又流散于各地,让南央的血脉循环不息。
    由此造就了这座城矛盾的气质,年轻的野心压过历史的苍凉,栉风沐雨却朝气蓬勃。
    此刻朝阳初升,它在熹微的晨光中苏醒,威风凛凛。
    中轴线的东西南北四条大道上,车马行人各行其道,贩夫走卒在早市叫卖,达官贵人乘车前往官署。修行者与普通人在一个摊位吃早点,年轻的书生搭讪同路上学的貌美姑娘。众生百态,太平盛世。
    程千仞喜欢这里,教书育人的地方,虽然规矩多,骨气也更多。
    人活得更像人样。
    初到南央时,他是边境小镇来的外乡人,只觉得聚在老树下闲谈的大爷们,都比别处的大爷更从容自在。就连学院大门外徘徊的乞丐,也时常一副与有荣焉的淡定模样。
    而现在他是南央户籍,这份百万年积蕴的自信气度,也要算上他一份。
    学院东大门前是一片开阔广场,三尺见方的青石板整齐铺开,停着许多车马,华盖云集,人声鼎沸。因小厮丫鬟都不能入学院伴读,富贵人家的学子便在此地落轿下马。这场景稀松平常,今日却格外热闹了些。
    程千仞看着那些身穿崭新院服,聚在广场徘徊的同窗,恍然大悟:“原来是新生正式入学的日子。”
    高阔的院墙仿佛将蓝色天宇撑得更高远,朱红色府门在朝阳下愈显光辉,隐约可见高出院墙的飞檐斗拱,最醒目莫过一座八角楼,如利剑般直上云霄,割裂苍穹。
    那便是学院的中心,南央城里最高的建筑,藏书楼。
    每年的新生都一样,在烂漫春光里仰望这样一座庞然大物,万丈豪情俱上心头,再世故老成的少年人,也不禁流露出敬畏与骄傲神色。
    程千仞穿过人潮,跨进院门,一路往南行,行人渐少,终于看见一栋山门牌坊。石雕山门经长年风雨侵蚀,青苔覆盖,其上‘南山后院’四个刻字也被岁月磨平笔锋。
    ‘太液池’是人工湖,‘南山’却不是假山。
    学院建造之初,真的圈了一座山进来。
    石阶蜿蜒,道旁古松参天。‘术科’四十六间学舍依山而建,高低错落,白墙灰瓦,在流淌的晨雾间时隐时现,如珍珠散落林海。
    ‘算经’课的学舍盖在半山腰,程千仞还未进门,先听见里面飘出的热闹谈笑。
    他住处离学院再近,也近不过那些住在后山的。学院里寝室是四人一座小院,收费不贵,但他家有幼弟,还要外出打工赚钱,只能无缘。
    此时学舍里已有十余人,拉桌椅子凑在一起,聊昨晚聚会的乐事。
    “要说即兴赋诗,还是李兄文采飞扬!下次可不能让他先跑了!”
    “谁跑了?还有三天又到沐修日,飞凤楼上不醉不归,我请!”
    程千仞进门时,一人飞快瞥了他一眼,其余人等不约而同一齐收声,神色古怪的对视着。
    他走到自己座位坐下,自书娄中取出书卷、算盘、纸笔、笔架、一罐墨汁,在案上摆放整齐。
    片刻之后,背后传来的音调更高,笑声更夸张,拍大腿砸桌子,好不快活。
    好似在用热闹反衬他的孤寂。
    这个年纪的学生,最怕跟别人一样,又怕跟别人不一样。
    要卓尔不群也要有归属感,要特立独行也要追从潮流。
    青山院的武修们一言不合拔刀干,拳头定老大;春波台的公子们不屑于比较家世财富,每日起诗社、打马球、时事辩难,要凭个人才华争个高下。
    南山后院作为教习世俗中最实用课目的地方,课业重,考试多,更是形成了特有的竞争风气。
    程千仞的班上,两派泾渭分明。一派是寒门学子,课余时间就泡在藏书楼,呕心沥血写文章去请先生指教,一派是殷实小富,明面上吃喝玩乐,以与春波台学子结伴同游为荣,背地里却熬夜苦读,大考小考都要与人比名次。
    两边再互相看不起,也不妨碍长久保持着微妙平衡。随波逐流融入任何一派,都可以有很多朋友,过的很自在。
    然而过去的一年里,班上唯有程千仞身单影只,可以预见的是,未来三年他也将继续如此。
    初入学时,不少人向他抛来橄榄枝:“放学喝酒走吗?”
    “要不要一起去藏书楼读书?”
    程千仞诚恳拒绝:“很抱歉,今天没有时间,还请原谅则个。”
    同窗们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又撞见他与青山院春波台的两人出入,便生出风言风语:“人家不是没时间,是看不上我们呢。”
    “嘁,装什么清高。”
    程千仞并非生性如此,上辈子念大学时,他与舍友通宵泡网吧,跟同学一起翘课打篮球,是个再合群不过的人。
    但是如今不行,活在这个世界的他,从不做无用之事,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看法,更不愿意花时间解释自己。说他冷漠也好,功利也好,三年的东川边境生活,就将他变成了这幅样子。
    这样子自然不讨喜。容貌普通,穿戴寒酸,成绩只算中上,凭什么一副举世皆浊我独清的嘴脸?大家都活在默认的规则里,凭什么就你不一样?
    以为自己是‘南山榜首’林渡之吗?
    今日新生正式入学,教习先生们或许还在勤学殿中讲话,待学舍里学生陆续到齐,聊得沸反盈天,也不见先生进门。
    主课学舍比起副课的宽敞多了,单人单案,两案间空隙可容一人通行。此时别人都聚在一处,程千仞的位置恰好在两派分界线,第三排靠窗。
    他低头看书,左边是白云绕青山,右边像有一道无形屏障,将他与一室喧嚣隔开。
    “这届新生怎么样,有漂亮师妹吗?”
    “哪有,我今天走西大门进来的,看见好多新师弟,傻愣愣站着,啧,没几个顺眼的。”
    有人学着先生的神态摇头:“唉,南渊的学生,真是一年不如一年。”
    大家开怀大笑,忽有一道刺耳的声音响起。
    “南渊学院现在什么人都招,东境来的乡巴佬都跟我们成了同窗。怪不得近十年的‘双院斗法’,年年输给‘北澜’那边。”
    说话的是张胜意,南央城本地人。虽不如‘南山榜首’林渡之有名,在这个班里却是学考第一,他又出手阔绰,人称张大公子。
    此言一出,谈笑气氛骤僵。
    南央人傲气,崇敬强者却不蔑视弱者,这种有自降身份之嫌的话,张大公子平日也不曾说。或许他今天心情不好,张口就来。
    一时间无数目光落在窗边,其中不乏幸灾乐祸的。前几排的苦学家们也放下书,侧身瞧热闹。
    每个人都知道这句话说给谁听,毕竟放眼南山,出身东川边镇的学生只有一个——程千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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