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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他有些紧张地关上包间门,明明没迟到,却觉得自己来晚了。王克奇见人进来,看清魏北相貌时,眼睛明显一亮。
    他大笑道:“老沈,可以啊!这么盘靓条顺的苗子,你给老子藏着掖着,今儿个才拿出来显摆。”
    魏北站在座位边,双手揣在兜里,半晌说一句:“不好意思老师们,我来晚了。”
    “没晚没晚!嗨!是我们早到了,你这刚合适。来来来,坐我旁边。老沈那边小辛坐了,你挨我就成。”
    王克奇朝他招手,实际仅仅一个座位。魏北这才点了头,拉开椅子坐下。
    菜肴陆续上来,期间王克奇与沈南逸闲聊,两人谈了些近日文圈里的现状,聊得比较深,魏北没怎么听懂。辛博欧却像只春天殷勤的鸟儿,叽叽喳喳地同洪赋找话题。时不时抛几句“愚钝”的话语,引得洪赋哈哈大笑。
    桌上的气氛很好。真是太好。所有人都其乐融融,所有人都能自找话题。
    除了魏北。
    他不主动与王克奇攀谈,亦不愿主动结识洪赋。他孤零零地坐在那儿,整个人就四字形容:格格不入。
    王克奇偶尔朝他投来目光,魏北只是笑,应付夜店客人那般笑。他还没学会怎么去和“有事相求”的导演周旋,所以嘴唇紧闭,不说一句。
    辛博欧间或朝他投来目光,魏北只瞥他一眼。今日他们是对立的,各凭本事,公平竞争。辛博欧撇嘴,他甚至想问一句,你离了沈南逸能做成什么事。可这话说出来太伤人,辛博欧不想不给魏北面子。
    洪赋也会投来目光,这里头包含的更多是审视、打量。冷冰冰的,质疑的。魏北不卑不亢地接住,再直直与其对视。他并不觉有何不妥,可在洪赋眼里,是这年轻人不识抬举。简直傲得目中无人。
    唯有沈南逸,除开进门那一瞬,他的眼神再没落于魏北身上。他已对魏北有求必应,完成了年轻人提出的条件。现在沈南逸仅仅是抽着烟,与王克奇聊天。
    魏北能不能在王克奇心中留下好印象,能否选上新电影的男主角,要看魏北自身的能力。
    与沈南逸无关。
    魏北从没有过这种抽离感,他似坐在桌前,又似完完全全被他们隔离在外。他二十几年没学会谄媚,没学会对有求之人毕恭毕敬,没学会怎么在陌生人面前塑造虚假而完美的形象。
    如今这场面,短短几小时内,他也学不会。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相谈盛欢,看着辛博欧不断给王克奇制造惊喜。看着沈南逸与洪赋谈笑风生。看着他们才是一路人,而自己,像个陪衬。
    魏北有一瞬迷惘,他来的目的是什么。为什么别人能做到的奉承,他做不到。魏北始终挺着脊梁,不有意接话,也不自找话题。双手放在膝盖上,十指蜷起。
    指甲顶着掌心,死死地,紧紧地顶住那层肉。
    “那你怎么看,那边的男生。”
    就在魏北思绪混乱时,洪赋突然递过话。
    一下子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在魏北身上,他问:“什么。”
    王克奇与沈南逸几乎同时皱眉,辛博欧惊讶道:“难道你没听老师讲话吗?”
    这是个礼数问题。魏北再怎么辩驳也不可能讲清为什么没听,他便不解释,只坐直了再问一次:“您刚才说的话我没听清,请问您的问题是什么。”
    洪赋不高兴。很明显的不高兴。魏北的姿态不太像询问,更像是质问。老人沉下眼神,不晓得在想什么。他端起茶杯喝一口,才慢悠悠道:“对于什么才是合格的演员,你怎么看。”
    这种问题简直小儿科,辛博欧心里早有一套标准答案。什么人情世故要懂得,但又不能表现太精明。刻苦努力拍戏,寻找时间充实自己等等。反正就是往好的说,最最重要一点,是学会感谢老师感谢导演,感谢别人对自己的栽培。
    送分题。
    可魏北只说了一句话:“演员只凭作品说话。”
    傲。傲得很。这句在理,但不应是现在说。魏北太年轻,不懂得把“只凭作品说话”,转变为“好的演员需要好的演技,好演技离不开导演、老师等一系列人的帮助”。
    可他要是懂了,多年来早就一路睡下去,睡成男主角压根不是事儿。
    洪赋这辈子最不喜欢两种人:第一是不敬业的演员,第二是年轻时过于傲气的人。前一类人是行业毒瘤,简直不可忍受。后一类的解释就多了,可能是天真,可能是自视甚高,可能是家庭教育使然。
    不过洪赋忽略了一点,也或许是成长经历造就性格如此。
    但那些都无关紧要,魏北这句话让洪赋很不高兴。
    老人几乎是冷笑一声:“那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
    魏北噎住,半晌,他道:“没有。”
    洪赋猛地一拍桌子:“没有你还敢在这儿大言不惭!好大的口气!”
    “凭你也敢自称演员!”
    突如其来的怒火,叫魏北瞬间反应不过来。他只得挺直脊梁,紧紧贴着椅背。而眼神,不退不让地对上洪赋。
    一老一少,视线胶着。洪赋发怒,魏北不打算说软话。辛博欧想出来打圆场,却被王克奇的眼神抵了回去。
    王导对此场景,更多是玩味,是想看看魏北究竟怎么处理。
    这是一出好戏。不可多得的好戏。
    良久,魏北道:“我没有自称演员。”
    洪赋大笑:“不是演员你还敢竞争王导的新角色?无知小儿!”
    魏北下意识回道:“难道我不能凭自己争取一次么。”
    洪赋紧逼不让:“你凭的是自己吗?”
    魏北:“我......”
    “闭嘴。”
    一直沉默的沈南逸忽然发话,他眼神微暗,定定地看着魏北,说了今天两人见面的第一句话,“马上闭嘴。”
    从没有如此憋屈。哪怕是被客人泼酒水,被别的导演指着鼻子骂,被经纪人说当不了婊子还想吃这碗饭,魏北也从没感到憋屈。
    这是第一次。沈南逸仅仅用四个字,就让魏北心头涌起如潮的酸楚。一层又一层,阵势浩大。一口气堵在胸口,发闷,简直闷得慌。又堵在喉头,真叫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一个字。
    魏北直直看着沈南逸。他不敢说委屈,也不再反驳洪赋。
    沈南逸让他马上闭嘴。
    果真就不再开口。
    洪赋却笑得更轻蔑,他眼里辛博欧才应该拿下这个角色。而魏北不过是傍了个不错的金主,恰巧与这部电影沾上边。诸如此类,圈里子实在不要太多。吃年轻饭的,以色侍人。
    这类人有什么资格跟他叫嚣,洪赋偏要打击魏北的傲。
    老头子垂眼喝茶,想,傲什么傲。有演技么。傲个屁。
    王克奇倒看得清清楚楚,他心底哎呀呀地一阵子。眼珠转了转,不讲话。这你妈护犊子护得真及时,魏北再跟洪赋刚下去,定要言多必失。
    沈南逸冷脸,收回目光。
    辛博欧正要接上王克奇刚才的话题。
    谁知洪赋今天是卯足劲儿,硬要跟魏北过不去。古人言:老小孩老顽固,还真他妈不是说着玩的。
    “既然你和博欧竞争男主角,又因各种关系,比其他面试的演员多了与克奇见面的机会。我今天还就要考考你俩的演技。”
    洪赋放下茶盏,慢条斯理地擦擦嘴。他指着包厢内一块空地,继续说,“题目是跪着挣扎的人生。内容你俩随意发挥,规定动作是下跪。”
    “来吧,这个题目不难。比各大专业学院的面试容易,谁先来。”
    无理取闹。在座之人都晓得。这就是要他魏北跪一个。什么演技不演技,什么考试,都他妈是糊弄人。
    洪赋看到了魏北身后那根傲骨,极刺眼,极不主流,极不与世俗合污的傲。他知道这出有点过分,但他执意要打压。
    性子是把双刃剑,不分场合地用,那是傻逼。
    王克奇瞥一眼沈南逸,对方坐得端正,从头到尾不参合。似也要看一出戏,看看魏北和辛博欧的演技谁更好。
    看看今日,魏北到底能不能跪下去。
    气氛有一瞬僵硬。辛博欧特有眼力见儿,推开椅子走过去。
    “我先来。”他说。
    年轻人笑得特阳光,露出一排整齐白牙,好看得要命。
    主题是“跪着挣扎的人生”,辛博欧几乎没考虑,直直地,就跪下去了。他面露痛苦,模仿《哈姆雷特》经典剧段,反复拷问自己的灵魂。
    魏北第一次直面辛博欧的演技,不得不承认,对方确实是努力敬业的。无论是台词功底,还是情绪投入,辛博欧做到了精准切换。他眼含泪花,仿佛就置身镜头前,置身在舞台上,置身于电影里。
    辛博欧能精准地解析每个神色表达的情绪,每句台词透露的含义。他更像为表演而生的机器,不会犯错,帧帧完美。
    “我不曾见到阳光,不曾感受温暖。我在泥泞里挣扎,在灰暗里蹒跚。我以为,以为会有人来拯救我。我等着,等着。却从未有人吝啬一眼......”
    台词自由发挥,辛博欧临时编的。他的台词为了剧情和情绪而服务,不是推着剧情走,而是此时“他”该这样说,就只是这样说。没有丁点可解读性,仅仅是看着美。
    王克奇努力让自己看进去,两分钟后,眉头拧得似麻绳。他瞥一眼洪老师,后者面色不怎么好看。
    老实说辛博欧的演技没问题。该眼含泪水,眼睛就发红。该展示台词功底,一点也没含糊。该跪的时候,噗通一声跪下。干脆利落。
    可是没有“神”。没有真情在里边。
    但其实很容易想明白,一个从小到大生活得顺风顺水的人,你让他怎么去体会“跪着挣扎”,怎么去体现“跪着”,还要“挣扎”。
    辛博欧从没挣扎过。他只能演,不能表现。这是不同的。
    等辛博欧结束,洪赋带头鼓了个掌,算以示鼓励。于是众人目光再次落于魏北身上,沉重的,像一座山。硬要压下他的根骨。
    沈南逸在等。王克奇在等。洪赋在等。
    辛博欧有点等不了:“魏北,你去呀!”
    魏北却似黏在凳子上,站不起身。辛博欧见他不动,急促地再催几声。
    快去呀!快点!老师和王导等着呢!
    多年后,魏北再回想今日。他依然能很清晰地记起当时心情。他那时恍然明白,考演技、出题目,根本就是个幌子。只不过是洪赋见了他的傲气,所以要打压他,教育他罢了。
    相比起来,过往沈南逸真真是对他手下留情。
    气氛僵硬得要命。魏北晓得,他再拖下去是不行的。他必须跪。就在今天。
    魏北或许还存了点侥幸,他居然朝沈南逸看去,可对方只是说道:“我给过你很多次机会。魏北。”
    这是最后一次。
    鼻子有点发酸。魏北感觉心尖那口气更沉了。他缓慢起身,推开座椅。脚下如灌铅,重得走不动。他转身时,眼睛又涨又痛。不敢去揉,生怕掉眼泪。
    空气是沉默的。所有人沉默。
    呼吸声是沉重的。魏北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他走到空地处,再转身面向他们。这一桌人,有对手,有导演,有金主,有前辈。可没有一个人,在这时阻止他。
    他们要看他跪。就在今天。
    魏北忽地想起下午去见奶奶,奶奶跟他说:人生啊,要换个方式去思考。不要认为,为什么这些事会发生在我身上,而是去想,我能从这件事得到什么。
    魏北要这个机会。这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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